[莲子,补脾止泻,养心安神。]
“不疼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眼睫毛煽动着投下阴影,脸上是难以言说的满足之色。
伤口这么深,历经数年还不曾消褪,怎么可能不疼呢?
沈陶陶心疼地抚摸着横亘在他手掌上的伤疤,心尖也跟着疼得直发颤。
她终于反应过来,为什么每次看徐晨安写字的时候,都会觉得别扭了。可笑她跟他在一起这么久,竟然都没发现他右手的不方便,只当是他的个人习惯。
简直是傻得可以。
“所以你用左手吃饭、写字,并不是因为你是左撇子,而是因为受了伤?”她的情绪正激动着,心潮起伏之下,嗓子也跟着破了音,听着有些怪异?
“嗯。”
“所以你不给我妈妈做推拿,也是因为这个?那你为什么不直说呀!”想到早上的尴尬场面,沈陶陶的小暴脾气也发作了。
徐晨安苦笑,慢慢地给右手做着屈伸活动。他的手当初伤到了肌腱和神经,能自主活动的范围不大,修长的手指无力地蜷缩向掌心。
“你看。”他主动握住了沈陶陶的手,却只是动了动手指,虚虚地握着,使不上什么力气,“我右手就只有前三根手指能活动,无名指和小拇指的神经已经坏死了,没有知觉的。”
沈陶陶愣住,轻抚上他的两根尾指,像是正摩挲着易碎的琉璃,一丁点的力道都怕会伤到了他。
“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,没关系,我感觉不到疼,也没那么脆弱。”现在是徐晨安反过来宽慰她了。
沈陶陶突然抬眼望向他,语气里带着一丝希冀:“不能复健吗?”
徐晨安淡笑着摇头:“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。”
“我是因为车祸受得伤,肌腱断了几根,又伤到了神经。拆了石膏之后肌腱倒是好得差不多了,只是整只手都没了知觉,更不能活动。”
“西医没有更好的办法了,爷爷带我出院,每天扎针、敷药,再加上按摩和锻炼,才逐渐恢复了一些,但也就仅仅是如此了。”
“后两根手指不能动,手上也没太大力气,不大能受力,但比起更受伤的时候已经好了太多,我很知足。”
徐晨安的眼底是一派的宽容平和,如那过尽千帆的湖面,平静无波。
看着他此刻的样子,沈陶陶忽然意识到,为什么他的眼神里总带着与年龄不太相符的苍凉之感。
很难,真的很难。
一个前途无量的医学生,梦想着拿起手术刀与死神抗争,为患者谋求生的希望。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,失去了他的理想,骄傲也碎了一地。
那是一双需要做精细动作的手啊,一夕之间,变得连双筷子都握不住,那他该是有多痛苦、多绝望?
哪怕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,她只要想象一下那个画面,想着他抱着那丝渺茫的希望,绝望而痛苦地进行复健,沈陶陶都觉得心碎成一瓣一瓣的,落得一地荒凉。
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时光机,哪怕她不能使他免于灾祸,她也想穿越回去,抱一抱当年的他,那个令她心疼不已的他。
“所以你之前说,你是从西医临床转到中医学的,就是因为这个?那其实你可以去内科科室的呀。”她忽然想起之前某个敞开心扉的夜晚,两个人之间的对话。
还有很多很多零碎的语句,如今被她穿针引线整合在一起,也大概能拼凑出八年前的那场意外了。
“陶陶,你信命吗?”他却反问了她。
“我也曾经抱怨过命运不公,为何我的人生如此坎坷,到后来却想明白了,顺势而为便好,也不必执着于妄念。”没等沈陶陶回答,徐晨安便自说自话了,“学中医也很好了,要不是我做了这样的选择,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你呢。”
“你以前见过我?”沈陶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字眼。
徐晨安却只是笑,不肯多说:“以后找机会再告诉你。小姑娘,不要心急,你会慢慢懂得,这世上的机缘巧合真的是奇妙。”
沈陶陶脸上泪痕未干,精心画过的妆容也花了,很没气势地剜了他一眼,语气却是愤愤然的:“你一天天老气横秋的,就像咱俩差了好几辈人似的。”
“是是是,是我年纪大了,总说些我们家小姑娘不爱听的。”徐晨安抽了张纸巾,耐心地给她擦脸。
“《华严经》有云:‘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,但因妄想执著,不能证得。’我啊,只不过是不再执着于妄想,顺应而为,自己也觉得轻松一些。”他低声地哄着。
爷爷信佛,徐晨安从小也被看着抄写经书,很多佛偈都还记着。
“我知道,我都懂的。”沈陶陶吸了吸鼻子,说话还是嗡声嗡气的,带着很重的鼻音,“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,心不动则人不妄动,不动则不伤;如心动则人妄动,则伤其身痛其骨,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。”
她想说的话,也都在这佛偈里了。
“那你现在……”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,怕稍有不慎就出言刺伤了他。
徐晨安却表现得不是很介意,轻轻翻转右手的手掌,握住了沈陶陶的手,稍稍收紧了些:“陶陶,我就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。”
“这只手没什么力气,甚至连个倒满了水的杯子都端不稳当,但牵着你的手走下去,我还是能做到的。”他的目光坦**,眼神一瞬不瞬地看向她,“如果你不介意这样一个比你年长八岁、又如此残破的我,那我徐晨安也绝不相负于你。”
他一向不喜欢发誓,觉得这世上就属誓言最苍白无力,真到了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时候,回想起来言犹在耳的誓言,反而会徒增伤感激愤。
可是真到了他自己恋爱的时候,才会觉得情到浓时就不由自主地想要给她保证,仿佛只要他说了,就一定可以做到。
沈陶陶款款一笑,低头便在他的手背上重重地亲了一口:“好呀,我要承包你的一辈子!轻轻松松就把这么一个大美人拐回家了,我在梦里都要笑死了。”
她在徐晨安的手背上留下了个湿漉漉的印记,徐晨安抬起手看了眼,颇为嫌弃地抽了张纸巾擦去了。
“徐晨安,这还没老夫老妻的呢,你就敢嫌弃我!”沈陶陶抓狂了,鼓起腮帮子,气得快成河豚了,徐晨安却只是面露微笑,将自己的餐盘推到了沈陶陶的面前。
沈陶陶没好气地问他:“干嘛?”
他回答得倒是理直气壮:“我的手不方便,就要麻烦你帮我切一下牛排了。”
沈陶陶哑然,只暗恼自己考虑不周,竟然忘了这一茬,于是瞬间闭上了嘴,仔仔细细地将牛排切成了小块。
她是会吃的人,知道怎么切出来牛肉的肉质最是滑嫩劲道,只是刀工却实在让徐晨安不敢恭维,动作生硬,切出来的成品也是奇形怪状的,不过好歹是能用叉子叉着吃了。
徐晨安嘴上没说什么,只是低笑着接过来,笑声却惹恼了沈陶陶:“哎呀你别笑,我这不是在刀工上从小就欠缺了那么一点天赋嘛。”
“好,我不笑了。”徐晨安强忍着笑意,咳了一声敛住嘴角上扬的弧度,“已经很不错了,比之前进步多了。”
“等你哪次在做饭的时候,我帮你切菜吧,我曾经是专业的。”说完,他又不无怀念地跟她聊起了曾经,“读书的时候为了练习刀工,我每天切土豆丝、黄瓜丝、胡萝卜丝之类的东西,手法相当纯熟了。”
沈陶陶见是他主动提起的,知道他不介意过往的那些,也就顺着话题随意聊了两句:“机智如我,是从来不会切这些东西的,网上随便买个什么削皮神器,不就都解决了?”
“不过嘛。”她话锋一转,“以后要是有了你,那就都省钱了,你才是最好用的。”
“好,都听你的。”大抵是情绪脆弱了些,徐晨安今晚格外地好说话,无论沈陶陶提了什么要求,他就没有说过一句拒绝的话,全都好脾气地答应了下来。
他越是这样,沈陶陶就越觉得心疼,恨不得把全天下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,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拿错了剧本。
吃完饭是沈陶陶洗的碗,徐晨安本来想帮忙的,却被她态度强硬地推出了厨房。
“陶陶,我跟你讲我手上的事情,不是为了……”
沈陶陶简单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: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”
“我洗碗也不是因为你的手不方便。你的手用来给病人把脉、妙手回春的呀,这种粗活交给我就好了!”她攀住徐晨安的肩膀,跳起来想要亲他一口,结果却将力量预估失误,磕到了徐晨安的鼻尖上。
徐晨安揉了揉吃痛了鼻尖,觉得鼻血都要被她这一下子给撞出来了:“陶陶,女孩子要矜持,这样不好。”
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,他低叹一声:“这种事情,以后还是我来吧。”
展开全部内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