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个称呼都有好几遍，字体看上去大小不一，但是都是容骁一个人的字迹。

他在写她的名字，看书看到一半，突然走神的时候，随手一写，就写了好多，好多书页上全都有。

甚至还有一页上的名字，下笔极重，陆念一的‘一’字被拖了老长，像是带着某种不甘和怨恨似的，力量几乎划破了书页！

陆念一一页一页的翻着，到了最后一页时，才终于没有了。

她轻轻勾唇，心里无端变得明快起来，仿佛初冬的暖阳照进来，又温暖，又明媚，曾经他是那样的想着她！

陆念一将书本合上，小心翼翼的放回到书架上。

片刻之后，觉得不妥，又给拿了出来，装到了自己的包包里。放好之后，才到处看了看，拎着包包下楼。

容骁坐在燃着的壁炉旁边，看着壁炉里面的炭火，正在出神。

容家的老宅很大，前庭后院的收拾起来格外费力气。此时都已经下午三四点钟了，马上就要黑天了。

容骁看到她下来，便也站起身来，问道：“我们该回去了吗？”

“急什么？”

陆念一笑，说：“我要检查一下房子，然后把钟点工的工资付了才能走！”

容骁有些不耐烦的坐回到椅子上：“可是这里久不住人，过几天也还是要弄脏的，灰尘不会断——你真的不应该要这栋房子，更没必要往这上搭钱！”

维护房子和打扫房间的钱，对于以前的容骁而言，的确不算什么，九牛一毛而已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，一一工作很忙很辛苦。她虽然自己勤奋又能干，但是容骁舍不得她浪费钱，更不愿意她把钱花在和容家有关的事情上！

陆念一很好脾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：“别着急，很快的——弄完房子，我就带你出去吃好的！”

一边说完，一边到客厅里到处检查去了。

等两人从容家出来时，天已经全部黑透了。

老宅的位置同样偏僻，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。

偏偏这时候又下起了雪，雪花洋洋洒洒，落到两个人的身上。好在天气不是特别冷，两人可以慢慢走，边走边等车。

陆念一整理好自己的包带，往他身边凑了凑，忽然问：“容骁，我们认识多少年了？”

容骁愣了下，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来。

他转过脸来看她一会儿，然后淡淡道：“不记得了！”

陆念一不信：“你怎么会不记得？”

他们第一次见面，就是池容带着她来到容家的那天。虽然没有婚礼，处处都比较低调，但是那天对于两个人来说，都挺难忘的。

容骁不可能不记得，可就是要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，甚至想把她也从伤春悲秋的氛围里拉出来：“谁会算计那个？”

陆念一就忍不住瞥了他一眼，道：“真是没有情调！”

容骁呵了一声：“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？你还没有习惯？”

自从陆念一带着他离开波士顿，去了S市之后，他就变得花少了很多，一方面还有点对陆念一的恨其不争。

原本，他是希望陆念一可以忘掉自己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的，而他也给她的新生活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。

只要她不胡闹，按照自己设计好的路线去走，这一辈子也自然是平安顺遂的。

偏偏她上了池御的当，散尽家财，换来的也只是一个病歪歪，再也不能好好照顾她的男人。

陆念一：“不习惯！”

嘴上如此说着，挽着他手臂的那双手却并没有放开，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，然后告诉他：“我们认识整整二十五年了！”

而人的一生，也并没有几个二十五年！

陆念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，长卷发被风吹起来，拂到了他的脸上，痒痒的，还带着一丝冷香的气息。

容骁的手臂稍微动了一动，几次按捺不住，还是伸手，轻轻搂在了她的肩膀上——

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，为什么没有早点认出池御的真面目。如果他现在是个身体健康的人，一定会背着她，让她爬到自己的后背上，一步一步从人烟稀少的近郊，走到繁华的市区，然后再走回来——

有太多浪漫的事儿，是他想跟她一起去做的。可是现在，他并没有这个能力和条件！

自己心爱的人近在咫尺，却又什么都不能为她去做——

这种感觉，无论对于哪个男人而言，都是一种痛苦折磨。

容骁宁愿给自己一个痛快，也不要这样拖累她。

这么多年，他看着她从一个天真的，不谙世事的小女孩，成长成为今天这个精明能干的女经纪人，也知道她曾经受过很多苦，而且大部分的磨难，都是因他而起。

可是守得云开之后，等来的却并未是见月明。

这大约就是命，是老天爷对他们两个的捉弄：明明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孤儿，却被硬生生拉扯到了一个家里来，用自己的青春和血肉，演绎了一出悲情的戏码。

他伸手帮着陆念一整理了一下长发，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，而是道：“回S市之前，我想去看看莞莞……”

毕竟是多年的兄妹，而现在她的腿脚又不好，生活艰难，容骁心里还惦记着她的。

以前的他，起码可以给容思莞打钱，让她衣食无忧，不再为了生活而奔波。可是现在，他唯一能够做的，也就仅仅是见她一面，说上几句话了。

本来想绕开陆念一，一个人去办这件事儿。不过现在陆念一对他照顾得格外周到，根本绕不开，索性就坦白从宽了。

陆念一倒是看得很开：“行啊，我陪你一起去吧。”

容骁笑了笑，说：“好，一一真懂事！”

陆念一朝他做了个鬼脸：“我一直都很懂事！”

两人在雪中走了好久，才搭上一辆出租车。在市区吃完饭，陆念一特意买了份礼物给容思莞，之后才回到酒店。

隔天与容思莞见面，地点是容骁选的，是一家中档餐厅，有一个小包间，是他们以前吃过的一家，价格不算贵，但是味道很好。

陆念一和容骁去得晚，到那里时，容思莞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。

深冬世界，容思莞穿着一身纯黑色的羽绒服，手上捧着一杯热茶水，正在座位上出神——

她好久都没有见到容骁了，很难想象，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。

其实他们离开波士顿之后，容思莞曾经无数次想要去S市看望他们。可是波士顿离S市实在太远了，光是往返机票，就让容思莞有些吃不消。

她早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容家大小姐了，她需要自己工作养活自己，每月只能拿到微薄的薪水，日子也要精打细算着来。

往返的机票钱，对她来说差不多是个天文数字了。

只是不知道分开的这段时间，哥哥过得怎么样！

容思莞正在冥想时，包间的门被从外面打开，容骁和陆念一一起出现在门口。

“哥哥……”

容思莞看到他，几乎第一时间站起来。奔向冲过去，拥抱住他，可是一看到站在旁边的陆念一，还是没有动作。

她知道眼前这个人，只是她名义上的堂兄，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。

而他和陆念一，才是名副其实的一对，是谁都拆不开的一对。

她夹在他们中间，是多余的一个。要是主动凑上去，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。

再说，哥哥的命，是陆念一救下来的。

只是一想到哥哥还活着，好端端站在自己跟前，容思莞还是忍不住喜极而泣：哥哥没有走，没有像大伯和爸爸一样！

“哭什么？”

容骁伸手过来，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水，随即才坐了下来，问道：“最近还好吗？工作忙不忙？”

其实这话问了也等于是白问。

原本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，先是被弄残了双脚，之后又从小公主沦落为平民，这样的心理落差，任何人都受不了的，更何况是一贯心高气傲的小公主容思莞。

而她没什么工作经验和生活技能，腿脚也不利索，寻常的花瓶工作都很难胜任，又怎么可能找到清闲的工作？

容骁心里什么都明白，可是，却又什么都做不了。

他连自己的一一都保护不了，又怎么去保护别的女人？

容骁现在，只是个靠女人养的普通人。

容思莞心下凄惶，却仍旧冲着他用力点头，说：“我挺好的，很好……”

至于生活细节，不能多说。一旦说多了，哥哥就会担心，她不想让哥哥担心。

“好了好了”，陆念一说：“大家难得见一面，是高兴的事儿，不要哭了——点菜吧……”

她说着，翻开菜单，说：“你们都想吃什么？”

午餐点了很丰盛的一大桌，不过三人都没怎么吃，一直在聊天。

陆念一觉得自己原本应该特别痛恨容思莞的，可是一想到她那双已经残了的双腿，这恨意也就慢慢消弭了。

她给自己的伤口，都是可以愈合的，而池御施加在她身上的，却不能愈合，一生一世都只能如此！

池御已经帮自己报过仇了，而且，不管怎么样，一报还一报，不应该再额外去踩她一脚，更没有再恨她的必要！

饭后，陆念一才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礼物盒子，隔着餐桌推给了容思莞，微微笑了一下，说：“这是我和你哥，补给你的圣诞礼物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