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,雨小了许多,殿内众人怀着纠结复杂的心情,看着殿外的营帐有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。陈载最后的挥手致意,让他们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。
“诸位放心吧,今晚之前,那些东西都会送来,中秋马上要到啦,祝大家节日快乐,心想事成!”
韩、冯二人代表众人,一直将陈载一行送到山下才回来。为了庆祝劫后余生、未来光明,韦艺将殿内剩余的几块肉干、半坛浑酒全部拿了出来。
“贼老天不管我们死活,冥君大人为我们撑起了另一片天,咱们一起,敬他老人家!”
话音刚落,韦竹叶挥袖卷起酒肉,直接丢进了不远处的光柱,像细沙落入大海一样,未能激起半点浪花。
众人愣了一会,韦艺强忍着怒火走到韦竹叶身前,面目狰狞地质问道:
“姑姑,你觉得我说的话不对?还是说,你要藐视冥君大人??”
“藏天圣君有言,人皆平等,无高低贵贱。这也是京城地下圣庙的宗旨。凭你刚才的话,真正藐视他的人,是你自己才对吧!”
韦艺脸色一变,气焰瞬间弱了不少,纠结之后皱眉又问:
“那些东西现在有多珍贵,姑姑您……真的不知道吗?”
“琴姑娘清早进了那里面,你们……都没看见?”韦竹叶反问道。
殿内一阵哗然,不少人“如梦初醒”,开始在殿内殿外呼喊、寻找起司马琴来,可除了那依旧矗立的幽蓝光柱,哪里还有她的身影。
“韦姑娘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琴姑娘她……昨晚不还好好的吗?”
“她什么时候好好过了?”
韦竹叶冷笑一声,摇头叹道:
“要不是我没这个胆,我也想进里面去!听琴姑娘说,这才是真正的死亡。
只要进去,身体、灵魂、意识,还有记忆,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。”
一边听韦竹叶说,一边望着幽蓝色的光芒,众人禁不住同时打了个激灵,仿佛各自身体里面的什么东西,忽然也消失了一样。
安静了好一会,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忽从佛像那边响起:
“各位……好久不见,别来无恙啊,有东西吃没?我都快饿晕了!”
众人一同“清醒”过来,闻声看去,只见一个身穿灰袍、面容干瘦,两眼却依旧放着光的年轻人,从佛像前面的香案底下钻了出来。
“林雪!!”
“你怎么……不对啊,你不是和你师父一起……”
“死在了京城对吧?”
林雪苦笑一声,“我又不姓郭,陈家人还不至于赶尽杀绝的。”
韦竹叶忽然来了精神,“那你师父他……是不是也还活着?”
“唉,我师父本事大,逃不了的。他和郭青、郭淮他们,一起战斗到了最后一刻。”
韦艺连忙端了粥饭过来,林雪连干三大碗方才停下。
“山上的情况……看起来也不大妙啊。哎,那个是什么东西?”
林雪用筷子指向光柱,众人一齐陷入沉思。
“对啊,那是个什么东西啊?什么时候出现的?”
”不会是外面那些东西弄的吧……嘶~”
“好像是冥君大人弄来,用来保护我们的。”
“别吵了!”
韦竹叶不耐烦地大吼一声,“一个个的,都很有力气啊!管它什么鬼东西,它发它的光,我们过我们的日子,外面都成啥样了,你们都没眼看吗?真准备混吃等死?”
林雪端着饭碗,正在光柱旁边发呆,被她吓得碗筷滑落进光柱,只剩了半截筷子还躺在光柱边缘。
咽了咽口水,捡起那半截筷子,摸了摸它那光滑如玉的断面,眼见众人一哄而散,林雪忽然像疯了一样拦住他们:
“别急着出去!回答我,刚才你们……听到什么声音没?”
“什么声音……没什么声音啊!”
“林兄你别吓我们啊,外面天光正亮呢!”
“别磨磨唧唧的,赶紧出去干活,没见我姑姑都要暴走了么?现在,她可是这里唯一的姑奶奶,武功……除了林兄外,就她最高。你们……咳咳,可得当心啊!”
韦艺最后一句压得很低,林雪却偏偏只听到了这一句,慌忙扯住他衣袖,下意识地问:
“当心什么?韦兄,是不是……还是有声音?”
“哎哎哎,你小子是不是躲躲藏藏久了,憋成了神经病?”
韦艺没好气地想收回手,却发现手腕疼得厉害,忙求饶道:
“林大哥,你是我哥还不行吗?我刚才说当心,是让你当心姑娘的更年期啊!”
其他人哈哈大笑,赶紧溜出大殿。林雪一脸失落地放开韦艺,拖着身子回到光柱边。
凝视幽蓝光芒良久,最后将林木留给他的一堆珍贵法宝,鬼使神差地统统丢了进去。
依旧没能引出半点声响,林雪一阵恍惚,最后将挂在胸口的雾隐珠也取下,正要丢进去时,佛像后面忽然传来痛苦又兴奋的低沉呻吟。
像是为在大海中迷路的人指明了方向一样,林雪揉了揉脑袋,做了个深呼吸,寻着声音绕回到佛像后面,却看到了更加让他崩溃的画面:
只见韦竹叶侧对着他,半跪在地上,上衣半解,静心环住她腰身,脸埋在她胸口,正不停地呓语着什么。
蓦地胃部一阵绞痛,林雪捂着肚子赶紧往外跑,跑到光柱边上,再也忍不住,开始狂呕不止。
刚刚喝进去的几碗粥饭,连同胃液、血液一起哗哗而出,林雪感觉,自己的灵魂都被撕扯成了碎片。
“哎,林兄弟,外面有几样重活,我们几个不大能行,你力气大,刚刚又吃了饱饭,出来帮帮忙行不?”
一会韦艺回来,朝殿内有意无意喊了一声,见没人回应,准备进去看看。刚到门口,被一股恶臭至极的味道熏得差点晕过去。
捏着鼻子赶紧往外退,没等来林雪,却看到韦竹叶像是忽然年轻了十几岁一样,红光满面地从里边出来,他一时都看傻了。
“又开始偷懒了是吧?你小子就没一天正形,我去下边干活,你好好照顾静心,他刚醒来。”
“哦,哎等等,姑姑您没闻到……什么味道吗?林雪那小……咳咳,林兄弟他人呢?”
“不见他人,地上只有一滩污秽。十有八九,也进了那光柱里面,以后离那玩意儿远一点,我下去也跟他们说说。”
“哦……”
韦艺挠着头,目送韦竹叶往山下去,总觉得她的话不对,可又实在弄不清楚,到底是哪里不对。
“这贼老天,生活已经如此艰难,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啊!”
刚说完,眼看将要放晴的天,马上又乌云密布,哗哗地下起大雨来了。韦艺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,捏着鼻子钻进了大雄宝殿。
天台山地下灵觉洞中央,青石桌上,一盏万年青灯如往常一般静静地燃着。石桌后边的墙壁上,镶嵌着一尊高近一丈、宝相庄严的青石佛像。
三升面对佛像,盘坐在青石桌前已经三年。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青光,远远看去,与不远处的佛像一般无二。
“小和尚,你这样下去,最后不过是变成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而已,没有前途滴。”
“你那位结拜兄弟,带着他的一堆红颜知己逃到昆仑去啦。不过放心,嘿嘿,他迟早还会回来。”
“三升小和尚,你家老和尚人没喽,不去悼念下?”
“哎哟,这位身披黑袈裟、手拿红佛珠的大和尚,我看着还挺喜欢。咋就想不开,要跟那位牛鼻子一起死撑到底呢,可惜啊!”
“我去,你那位结拜兄弟挺牛逼啊,直接干死了灵界之主,有点意思哦。”
“今天天气不太好啊,小和尚,你那位叫静玄的和尚师兄,刚刚被雷劈了,实在是太惨了!”
“哎呀呀,这位小土匪静心,居然跟你也是同门,这画面实在……咳咳,有辱斯文,有辱斯文啊!”
……
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三升的脑海中便隔三岔五地出现一个陌生人的声音。在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打击下,好几次他都差点前功尽弃。
有几次,他几乎就要支撑不住了,想要彻底放弃的时候,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,便会传递出无以言明的温暖和镇定,并将他支离破碎灵魂和意识拼接重塑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三升也越来越淡然自若,到后来,他已经可以完全无视这位陌生人的话。
“情比金坚,心若磐石啊!”
藏天站在天台山通天塔顶,一边淋着雨,一边对着地底的三升连连叹息。
“你的这位结拜兄弟,马上要回来送死啦。说起来,他才是这世上最最可怜的人。
身体是别人的,血液是别人的,记忆不完整,灵魂还残缺。最敬重的师父一直不把他当人,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手中。
看似众星捧月,实则孤家寡人!”
三升面前的那盏青灯,忽然摇晃一下,然而很快又恢复了正常。
藏天淡淡一笑,“小和尚还真能沉得住气啊,你心是坚若磐石了,可你那金子一般的兄弟情……就彻底抛弃了?
等你坐满十年出来,这破地方,早就成了一片虚无啦。今天,我是来和你告别的,要不要随我一起,过去看戏?”
一直等到天亮,藏天也没等来三升的回答。苦笑一声,便跳身下山去,杵着一根黝黑铁棍当作拐杖,手里托着一样东西,慢悠悠地往北去了。
昆仑剑灵山剑阁,司马沉沉面无表情地背着烧火棍,走到剑形飞廊边,长攸一反常态地直接坐在通道中央,像一座山一样堵住了入口。
司马沉沉也不说话,似乎一点也不着急,在距离他五尺的位置坐下,静静地看着飞廊下面烈火飞舞、岩浆涌动的壮观景象。
长攸静静地看着他,两人都不说话,这一坐便是六天。
渐渐地,长攸已看不清对方的表情,感觉他似乎变成了一块石头,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:
“你不过去的话,他们都能活,你也不会死。今天是中秋,出去和他们聚聚,好好商量一下,尽快往妖灵山去吧。”
“他们绝不会死,而我……早已不想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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