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杞总会做噩梦。

梦里，前一秒她还在山明水秀的景区游玩，后一秒便被关到一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匣子里。

每每惊醒，林野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，安抚她：“你要喝牛奶助眠吗？要喝口温水压压惊吗？”

冬杞记得那是她在地球的记忆。可是此前林野为了营造她失忆的假象，在烟花之城的时候，给她注射了遗忘药剂。

地球是冬杞的家，她居然不太记得那段过往了。

冬杞的汗水沿着脸颊滑落。她抚着胸口，气喘吁吁。

“我有一件事儿想求你……”冬杞忍不住开口。

“什么事儿？”林野还当冬杞是小姑娘家害怕深夜，从而要和他讨些能让自己安心的好处。如果能安抚冬杞的情绪，什么事情，他都会勉力一试。尽管这是一笔亏本买卖，投入未必有回报，与他的利己思维不符。

冬杞斟酌着道：“我想让你还给我从前的记忆。”

她不怪林野，也不恨林野。从前的林野伤害了她，现在的林野救了她，这笔陈谷子烂芝麻的账，她总不能清算一辈子，是时候两清了。

林野望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，没由来伸出了手，触上她后脊突起的骨珠。明明他很用心地照料她，平时吃喝无一不精良，为何她还是食欲不振，没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呢？难道是她一直感到不快乐，所以影响到生理上的食欲，继而转变成现在这样，成日里郁郁寡欢吗？

他原本以为，只要冬杞忘记了陈年往事，她就能在烟花之城里幸福地生活下去。可是，她好像不是这样的人。她会对未知的世界感到恐惧，会一遍又一遍抗争。

从什么时候起，他就被这样的冬杞吸引住目光了呢？

他记不清了。等到清醒时分，他已经无法忍受冬杞离开。

如果冬杞恢复了记忆，她会开始思念地球，想念家人与朋友，也会想方设法离开他。

那么，他还要允诺她吗？

“林野……”冬杞舔了舔下唇，像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兽，殷切地望着他。

林野不敢和她对视，他怕自己说出伤人的话。

他要是拒绝了冬杞，她会很伤心吧？林野唯独不想看到她伤心的表情。为什么呢？他也不知道。

冬杞锲而不舍地游说：“我很想记起从前的事儿，想留一个念想。我什么都没有了，只剩下那些在地球的零碎记忆。”

林野冰冷地回答：“你还有我。”

这句话不带温度，却蓦然烫了冬杞的心脏，让她颤栗。

他总是肆无忌惮地说一些让她心悸的话，却不知这些话的杀伤力。

冬杞居然会被这些奇怪的话撩拨，甚至会有那么一丝若隐若现的心动的感觉。

她可以喜欢上任何人，唯独不能喜欢林野。

他会辜负冬杞的。

冬杞失落地垂下眼睫，缄默不语。

林野突然问：“你要哭了吗？”

“什么？”冬杞不解地反问。

林野生硬地抿了抿唇，小声说：“你们旧人类，如果伤心了，动不动就要哭的。如果你哭，我会手足无措，甚至不知道怎么哄你。”

他很认真地说着这话，反倒将冬杞逗得扑哧笑出声。少女的笑容明艳动人，眉眼弯弯仿佛新月。

林野很久没看到冬杞笑了，此时被她那如花笑靥吸引住目光，在心里低语：“我想一直看她这样笑。”

林野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儿。他想哄冬杞开心，所以轻声说：“我可以给你注射恢复记忆的药剂，唤醒你脑中的记忆。”

冬杞瞠目结舌。她缓和了好一会儿，才惊喜地抓住林野手腕，反问：“真的吗？”

林野不置可否，反倒问了冬杞其他问题：“你现在开心吗？”

他为什么要在意她开心不开心？

冬杞疑惑地看了男人一眼，却没深究。

她重重点头，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：“我很开心！”

“那就好。”林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。

他站起身，朝冬杞伸出手，企图牵她走：“我带你去注射药剂。”

“现在吗？”冬杞惊讶，林野居然说干就干，这么快就兑现诺言？

林野点头，老实地说：“如果不马上这样做，我怕我会反悔。”

他说的话句句属实，明明是很符合林野个性的话，却让冬杞忍俊不禁，她觉得林野可爱。

她扬起嘴角，将手搭在林野的掌心上。冬杞任由林野拉着她走，让他将恢复记忆的药剂注射进她的肌肉组织内。

不到一个小时，药剂便生效了。冬杞想起了地球的往事，想起了她从前的生活。她记起了她的父母在一场事故里双双殒命，她从小是跟着外婆在小渔村长大的。在她被林野带来这个星球之前，她的外婆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了。

此前，林野在烟花之城给她塑造的AI（人工智能）机器人外婆，就是根据她的记忆模拟出来的假人。林野知道她的记忆里只有外婆这一个亲人，所以才伪造外婆还活着的事儿，借以安抚她吗？让她至少在那个冰冷的烟花之城，还有信赖的亲人。

原来，林野也不是她从前想的那般冰冷。

他不懂爱。除了喜怒哀乐这些基础情绪，他几乎没有其他深刻的情感。

可是，即使是这样的林野，也在全力守护她的梦。

真好啊，冬杞忽然感到了久违的温暖。

林野见冬杞恢复了记忆，又见她沉默不言，心里惴惴不安。

最终，林野忍不住开口，问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没事儿，我就是想起了从前的事儿。”冬杞依旧笑眯眯的模样，和以前全无变化，接着说，“我想到以前外婆会在梨树下埋酒，老人家酿酒可厉害了。还有我们那个小渔村有寺庙。每次出海，渔民都要去寺庙里拜一拜，再在门前的许愿树上挂上鲜红的绸带，用笔墨在带子上写下愿望。”

林野问：“愿望真的会实现吗？”

冬杞笑出声：“怎么可能？世界上又没有神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林野不太懂这个，又问，“既然不能实现，人们为什么要许愿？”

“正因为不能实现，人们才会把心底的愿望说出来吧。因为那些想要的事物不会平白无故在现实里出现，当着许愿树的面不说，人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很奇怪，对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冬杞从纯白色的手术台上爬起来。她凑到林野的面前，问：“你有什么愿望吗？”

“愿望？”林野呢喃自语。

“对，就是渴望的事儿。”

林野沉默半晌，慢条斯理地说：“我想要……”

他话还没说完，冬杞突然插了一句：“我的愿望是，有朝一日，我能回地球。”

冬杞的话音刚落，她反应过来，自己好像打断了林野的话。此时，她继续追问：“你呢？你的愿望是什么来着？我刚才没听清。”

“没什么。”林野不想继续深究这个话题，因为他那只说了半句的话与冬杞的愿望相违。

他想要……冬杞永远留在他的身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