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难以计数的戊戌变法研究成果中,最常见的字眼是帝党、后党以及守旧派、维新派。而且,帝党等同于维新派,后党等同于守旧派,已成为“口头禅”。
“在以往关于戊戌变法、特别是在有关这一事件的人物研究中,人们往往习惯于首先区分政治派别,如所谓后党、帝党、改良派、洋务派、顽固派等,然后按照一定的、先入为主的评判标准和价值尺度去描述其思想主张与社会活动,再进而做出肯定的或否定的结论。凡属‘帝党’和改良派人士,则肯定之,颂扬之;凡属‘后党’和顽固派人物,则否定之,批判之;凡洋务派人士,则贬多褒少,形成了以人划线、以派别定功过是非的思维定势。这种思维定势和分析方法制约着对戊戌维新运动作更深入的研究。”⑶
为了表述得更加直观、形象、简明,不少学者还特意画出表格,将有关历史人物对号入座,一一进行比较。这种“划线线”、“排队队”、“贴标签”式的研究法,好像是一目了然,言简意赅,实际上却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、机械化。
世界上最复杂的,莫过于对一个人的定性。因为,世界充满矛盾,而生活在矛盾世界中的人,是很难用固定的标准来划分的,就像一个人的性格,属于内向还是属于外向,不宜随便下结论。只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,才能做出较为准确的判断。人的性格尚且如此,更何况是一个人在变法大潮中的功过得失呢?
在学术专著《派系分合与晚清政治——以“帝后党争”为中心的探讨》⑷中,就将晚清帝、后两党的主要人物按“派系”专门列出表格。在帝党中,分为南派(翁同龢为代表)、维新派(康有为为代表)和泛亲帝势力;在后党中,分为醇系(奕譞为代表)、神机营系统(荣禄为代表)、淮系北洋(李鸿章为代表)、北派(李鸿藻为代表)和泛亲后势力。看似分得很细,稍加分析,便能看出许多“硬伤”。
比如,在《重要人名称谓对照表》(以下简称《对照表》)中,把林旭定为“维新派”;在《帝、后两党基本结构表》(以下简称《结构表》)中,又把林旭定为“泛亲帝势力”。
在《对照表》中,把光绪师傅、管学大臣孙家鼐定为“近帝党、南派”;在《结构表》中,又把孙家鼐定为“泛亲帝势力”。
再比如,由于孙家鼐在戊戌变法夭折以后,不但没有受到牵连,而且保住了京师大学堂,使其成为戊戌变法唯一的重要成果,后来还得到清廷重用,于是,他的身份界定起来就比较困难。有些专家便创造性地把他定为“帝党中的‘右派’”。这真让人费解:孙家鼐到底是属于维新派,还是守旧派?
乱贴标签的直接结果,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问题。“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总是用斗争哲学去研究历史,在研究改革史或曰变法史时特别注意改革派和守旧派的斗争,一部戊戌变法变成了改革派和守旧派的斗争史。” ⑸这种因人废言式的研究,不但会使研究浅尝辄止,而且会坠入主观主义的误区,得出脱离实际的结论。
在人们的印象中,荣禄、刚毅都是典型的后党、守旧派中的顽固分子,镇压戊戌变法的刽子手。但是,近年来,冯永亮等学者研究发现,这两个“后党、守旧派”并非一味的反对变法。
1897年1月27日,有感于“时局日艰,外侮纷来”,荣禄上折建议改革军事教育体系,请设立武备特科,参酌中外兵制造就人才。1898年1月,他又建议创建武备学堂:“自火器盛行,弓矢已失其利,习非所用,与文科举时文试帖之弊略同。……若每省延聘兼通西法精于操练教习数十人,就地教练,一岁之后,可成精兵,足以充役;二年作为武生,选其才武聪颖者,每省设一武备学堂,挑入学习重学、化学、格致、輿地诸学,分炮队、马队、工程队诸科,限以三年,由各省督府,详加考试。凡考列优等者,作为武举人,其名数略参科场旧制,分別大省中省小省,各不得逾本省原额十分之五,此为武备特科。其三年一试之武科,暂准照旧举行,但须酌減旧额一半,以期相济为用,试之有效,再将旧制停罢;立将此项特科武举人,咨送京师大学堂,限以三年,由兵部奏请钦派王大臣考试,分別优等者作为武进士。”⑹
在文化教育方面,荣禄也极力主张变法。光绪二十四年五月,他担任直隶总督后,督饬地方官将辖境内书院改为学堂。其中在省会保定、北洋大臣驻节地天津设立大小学堂7处;变法期间,他保荐的陈宝箴、黄遵宪、张百熙等20多人,都是汉人,其中不乏变法人才。同年7月17日,也就是变法**期间,孙家鼐上了一道《请饬刷印颁行疏》,建议朝廷将冯桂芬的《校邠庐抗议》一书下发群臣学习、研究,认为“冯桂芬、汤寿潜、郑观应三人之书,以冯桂芬《校邠庐抗议》为精密,然其中有不可行者。其书在天津广仁堂,拟请邠下直隶总督刷印一、二千部,交军机处,再请皇上发交部院卿寺堂司各官,发到后,限十日,令堂司各官,将其书中某条可行,某条可不行,一一签出,或各注简明论说,由各堂官送还军机处,择其签出可行之多者,由军机大臣进呈御览,请旨施行。”⑺
当天,光绪皇帝就发布上谕:“著荣禄迅即邠令刷印一千部,克日送交军机处,毋稍迟延。”7月24日,皇上再发上谕:“前据孙家鼐奏请将冯桂芬所著《校邠庐抗议》一书刷印,发交部院等衙门签议,当经谕令荣禄迅速刷印咨送。兹据军机大臣将应行颁发各衙门及拟定数目开单呈览,俟书到后颁发各衙门悉心核看,逐条签出,各注简明论说,分别可行、不可行,限十日咨送军机处汇合进呈,以备采择。”
接到谕令后,荣禄立即行动,先让广仁堂赶印100部解送军机处,然后,分两次再印900部呈进。在10天之内,就完成了皇上交办的紧急印书任务。8月1日,“《校邠庐抗议》发各衙门加签”⑻。考虑到当年的印刷技术水平,其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,这充分说明荣禄对这一关乎变法进程的举措,态度积极,办事认真。
目前,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《校邠庐抗议》签注本有二百余部书中签注意见,合计得372人,包括大学士,内阁学士,各部尚书侍郎,总理衙门、理藩院官员,都察院御史,翰林院侍讲、编修,国子监祭酒、司业、学正、助教,步兵统领衙门、京城巡捕营官员,顺天府尹及所属知州、知县、同知等。在这些人中,明确表示反对变法的如礼部尚书怀塔布、理藩院尚书启秀、刑部左侍郎赵舒翘、御史徐承煜等;明确表示支持变法的有侍读学士徐致靖、翰林院侍讲黄绍箕、内阁学士阔普通武、御史杨深秀、宋伯鲁等。《校邠庐抗议》每篇篇首或篇末,大都有黄纸浮签,写着签注者对该篇的意见。通过对《校邠庐抗议》一书的评注,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他们对维新的态度,也是研究他们变法思想的重要史料。“荣禄并不反对变法,只不过不赞成康梁的变法,遵循的是另一条变法思路。”⑼
军机大臣刚毅也是如此。孔祥吉在《康有为变法奏议研究》指出,1897年12月18日,“刚毅于军机大臣见起时面奏,天下之急莫如练兵、筹饷,建议务将练勇之空额尽除,厘金中饱严杜。光绪采纳,并颁布自强上谕。”仅此一例,即可说明不少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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