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位侍女愣了一下，对视一眼，其中一人解释道：

“不止我们，外面的其他姐妹，大多也都没有什么反应。

一开始，我们想的是公子修成了功法，都挺开心的。后来风云突变，我们觉得公子可能会有危险，便赶过来报道。”

小南笑了笑，继续问：

“两位姐姐，一开始漫天金光，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起，以前那些开心自在的时候么？”

另一人连连摇头，“以前我们哪里有什么开心自在的时候呀！

打有记忆起，我们就一直呆在这里了。直到公子和你们进来，才渐渐发现，我们好像……也可以和你们一样，可以哭可以笑，有喜悦也有悲伤。

现在每一天，都是我们开心自在的时候！”

众人沉默良久，直到两个侍女出去，小南忍不住放声哭道：

“公子之前的每一天，也都是他开心自在的时候……如今为了塑成金身，不知道要经受多少撕心裂肺的痛苦。”

杨应彩哭红了眼，过去紧紧抱住小南。

“冯大哥，一定会挺过来的……”

屋内一时悲声四起，叶轻雪却忽然大笑不止。凌天天想劝止，叶轻雪摆了摆手，说道：

“抱歉，刚才坏了大家心情。

我现在终于能稍微理解了，为何你们，明明见识过那样恐怖压抑的场景之后，还要坚持回去。

凡尘和昆仑，一个有情，一个无情啊！

我刚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，一是觉得我回去的选择非常正确，二是认为，我们必将成功！”

“叶姐姐……我们刚才是在……难道你就，不担心沉哥？”众人或呆或愣，凌天天率先道出了大家的心声。

“他有什么好担心的，你们不都是他的亲朋好友吗？仔细回忆他以前的那些经历，每次危机危险过后，他不是又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大家面前？”

“叶姐姐说得对，沉叔是真正的大英雄，他是打不死的小强，有九条命呢！”

“琳琅妹妹，九条命的是狐狸，不是蟑螂。”药离小声更正。

湘平也加入进来，“大哥哥才不是什么臭虫动物呢。他亲口跟我说过，他明明是齐天大圣转世。”

“那不还是动物吗？猴子也是哺乳动物哦！”琳琅一板一眼道。

……

八月初九，宋国京城。

从已经有些发烂发臭的帐篷中出来，陈志眯着惺忪睡眼，望了眼头顶天空、一成不变的火红太阳，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，机械地提着身子，如行尸走肉一般往后院地窖中去。

来到阴暗的地下，躁闷烦热的感觉减轻不少。陈志解下腰间酒壶灌了两口，用愈发咸卤的井水随意抹了把脸，对着暗黄的铜镜整了整衣冠，随即将水缸逆时针旋转半圈。

咔咔一阵响，陈志挪着步子来到地窖角落的一座灶台，对着墙上的画像自言自语几句，最后搬开锈迹斑斑的大铁锅，望着下面散发幽光的暗道，发了好一会呆。

沿着暗道下去，走近百十步，一堵雕刻着寻常又怪异面像的石门，赫然出现。

“藏天大人，别来无恙啊！”

对着雕像干笑一声，凝神屏息半天，陈志缓缓伸出手指，插向雕像那双、看似平平无奇的眼睛。

暗轰轰地一声响后，雕像从中分裂成两半，石门缓缓张开。

那两只分离开来的眼睛，却似乎像活了过来一样，从越来越偏的两个角度，看了陈志一眼，随即消失在石壁当中。

陈志刚刚才积聚起来的一些精气神，骤然间烟消云散。

马上，熟悉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从里飘来，陈志闭上眼，又拿起酒壶灌了一口。

直到感觉，自己和那种气味渐渐融为一体后，陈志方才迈开步子，沿着狭长的甬道往前走去。

又穿过两道门，渐渐地，前方开始有了香味和光彩。陈志打起七分精神来，沿着安静得可怕的地下街巷，漫无目的地游**起来。

可没一会，他便感觉到沉闷。

毕竟，能活到现在的普通人，基本都研透了两样生存法则：

一，少说话少折腾。

二，不添乱不添堵。

乃至于这地下的街巷中，老百姓要么窝在自家的“棚屋”中睡觉，要么在公共食堂附近果腹，要么聚集在散布各处的浴光台附近晒太阳。

望着依然一潭死水、或明或暗的怪异世界，陈志觉得，他们无意当中创造出来的“藏天圣地”，越来越像真正的幽冥地府了。

同样很快，陈志便引发了一阵不短不长的声音。毕竟像他这样，能长时间地站在路中央、且衣着打扮相对干净整洁的人，实属异类。

“圣子大人？”

人群当中，有人认出了他，可都只是在心里嘀咕，并未敢说出声。

陈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和反应，暗叹一声，继续往前走，他准备直接去往地下皇宫。

中途路过一个小型食堂，忽被里面隐隐传出呻吟声和飘出的淡淡香味所吸引。

陈志停住脚步，犹豫一番，选择绕过紧闭的大门，往食堂后边去。

“不过半月而已，已经明目张胆成这样了！”

“拿身子换吃的，便能拿吃的换人命。”

越看越近，声音也越来越不堪入耳。

皱眉刚转过巷口，陈志心内刚生起的愠怒之气，被一个蜷在食堂后门栅栏边、低头啃着冷硬馒头的半大孩子，给完全化解掉了。

“就算为了孩子……也没必要……唉，狗日的圣徒们！”

然而下一瞬，就当陈志纠结半天，记住食堂编号准备暂且离去时，那位半大孩子多日来养成的生存习惯，让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下周遭。

也就是这一眼，让距离不过七尺的两人，瞬间都崩溃了。

微怔一下，像是见到了地上那些恐怖至极的凶神恶鬼一样，孩子猛一哆嗦，手中的馒头当即滑落在地。

随即，孩子撕心裂肺地尖啸一声，哭丧着脸爬起身，朝着另一个方向疯跑过去，很快便消失在了陈志的视野当中。

“冯小夜……”

刚才那一瞬的画面，冯小夜那衣衫褴褛、蓬头垢面、面容饥瘦的模样，像一把尖刀一样，直接插进了陈志的胸口。

想叫住他，陈志却发不出声音。

佝偻着身子，扶着木栅栏缓了一会。伴随一声急切又绝望的呼唤声，孙寡妇光着脚，衣衫不整从食堂后门冲了出来。

“小夜，回来！”

“臭娘们儿，老子还没过瘾呢，你他娘敢半路跑了？还喊这么大声，不想活了是吧？”

一个中年大汉光着上身，提着斧头追身出来，发现孙寡妇早已瘫在地上，正浑身颤抖，望着另一个方向。

大汉定神一看，忽如天雷轰顶一般傻在原地。

好一会，陈志缓过劲来，过去准备扶孙寡妇起来，却把她吓得连连后退。

“圣子大人……贱人该死！小夜……小夜是无辜的……”

孙寡妇缩缩瑟瑟地努力看着陈志，一句话点醒了旁边的大汉。

大汉如梦初醒，慌忙丢开斧头，跪伏下去，朝着陈志不停磕头。

“小的……不知圣子大人到来，有失远迎，罪该万死……罪该万死！”

陈志没理会他，绕身转到对街，远远朝着孙寡妇拱手，悲声道：

“孙大娘……是我，我是陈志啊！怎么会……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！”

孙寡妇愣了一瞬，当即痛哭流涕，又继续朝他不停磕头：

“圣子大人……贱民万不敢受此大礼……贱民罪有应得，只是……小孩子……小孩子是无辜的啊！”

说话间，只听一阵嚎哭，冯小夜被一个披甲佩刀的白净军官夹在腰间过来。

旁边随行一名文人，后面跟着一队军士、以及一队身着白衣的圣庙使者。

倏忽间，这座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一百九十三号食堂，附近涌出来一大堆看热闹的百姓。

和以前不一样，这些百姓素质极高，觉悟颇深，他们只拥挤在道路两侧，中间必定留出一条通道来。没得到指令和允许，他们也绝不说话，甚至不会发出大的声响来。

陈志收住情绪，默默地看着陆永轻吼一声，止住冯小夜哭声，随即，像丢一具尸体一样将他丢给孙寡妇。

“下官拜见圣子大人，有失远迎，还请见谅。”

陈志不说话，看了陆永旁边的崔从书一眼，面无表情地问：

“谁干的？”

崔从书不慌不忙地拱手作揖，“欢迎圣子大人归来，圣地如今人皆安定，大人说的是……”

“老子问你话呢，这他妈是谁干的？”

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，一声厉喝，陈志闪身过去，单手将崔从书提在半空。

“再敢装聋作哑，老子杀了你全族！”

“是圣庙……圣庙的意思！”

崔从书颤声道，“抚云居相关一众人，降为下等贱民！圣子大人，这还是上次……您自己亲口宣布的……”

“轰”地一声，忽如五雷轰顶一般，陈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，很快，他又感觉到天旋地转。

瘫倒在地，陈志紧闭双眼，捂住耳朵，蜷成一团在地上翻滚扭曲半天，忽然像撞到了什么坚硬东西一样，陈志身子一震，紧接着便狂呕不止。

一直到将刚才的酒水完全吐干净之后，陈志才慢慢清醒过来。

睁开眼，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，天地间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。

直到恍恍惚惚地坐起来，看到地上那半个冷硬馒头，陈志才反应过来，刚才的一幕并不是梦。

抹了抹脸上的冷汗，捡起馒头，陈志摇晃着站起身，靠着食堂栅栏又缓了一阵。

这时，刚才的大汉脸色苍白地拖着身子过来，双手颤巍巍地递过去一碗姜汤：

“大人，还请……保重身体。”

一股混杂着香味、尿骚味儿的古怪气味扑鼻而来，隔着栅栏，陈志望了眼大汉还滴着血的下身，躲开远远冷哼一声：

“暂时留你狗命，她两个以后，要是再挨饿受欺负，圣庙也保不住你全家老小性命！”

“大人仁义，多谢大人！！”

陈志阴沉着脸走出巷子，周围百姓早已散去，一如之前一样，沉默又麻木地吊着命。

穿过几道军士看守的通道，渐渐开阔起来：

大街小巷灯火游龙，馆阁楼屋丝竹管弦，宾客行人欢声笑语，文人墨客高谈阔论，太平兴盛，百姓安乐。

俨然一副京城元日夜景图！

好一个世外桃源避风所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