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，乔冰珊走近一间连锁餐厅。

休息日晚上，店里就坐的顾客大都成双成对，她独自前来，向服务员报出预订者的名称，对方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：“找卢先生是吧，他已经在座位上等候您了。”

乔冰珊并不是第一次相亲，毕竟她年过三十没有对象，周围少不了管闲事的人，以前张院长还在瑞德的时候，就热衷于给她说媒。她硬着头皮去和男方见过几次面，但都以尴尬冷场收尾，留下的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。

所以她对相亲充满抵触，这次要不是乔春野极力鼓动，她根本不会答应秦玲前来赴约。

饭店环境雅致，舒缓的音乐让她的情绪缓解不少，她来到男方指定的桌号，抬手打了个招呼：“你好。”

对方立刻站起身，双手贴着裤缝，把腰弯成九十度，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：“乔医生，太谢谢您了。”

乔冰珊面露错愕，在秦玲发来的资料里，这位年轻人叫卢凡，今年28，职业是电脑工程师，工作忙碌，和她一样常年单身，从来没有谈过恋爱。她忍不住在脑海勾勒出一个面容憔悴的形象，但眼前的人剃着整齐的平头，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，神色明朗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。

她落座后，对方立刻把菜单递给他：“想吃什么尽管点，我请客。”

“我们AA就好。”

“不不，这顿饭本来就是为了感谢您，您帮我们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。”

乔冰珊把菜单放下，眨眨眼，问道：“我们不是来相亲的吗？”

“相亲？”卢凡也愣住了，隔了几秒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，“哎，肯定是我老妈胡说八道了，您可千万别误会，我没有别的企图，真的就是想表示感谢。”

他的口吻有些急切，神态诚恳，全然不像是在说谎，乔冰珊望着他，说：“倒是不用这么客气。”

“应该的应该的，毕竟我爸妈为了这条狗，差点就要闹离婚了。”

“咦？哈利不是你在养么？”

“你误会了，哈利是我爸心血**，从老同事家里抱回来的，可惜脾气暴躁，每天在家搞破坏，牵出去溜的时候，还差点把路人咬了，我妈要把它扔掉，我爸当然不肯，两人就为这事吵架，可把我愁坏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从前她在瑞德工作，见过很多冲动养狗继而后悔的年轻人，没想到这次竟是误会，她心底不由得升起一阵愧疚：“看来你也挺不容易。”

“还好还好。”

两人相视一笑，气氛仍有些尴尬。但她心底松了口气，说话也恢复做医生时的惯常语调，把饲养大型犬的注意事项逐一教给对方：“行为校正不是一时之功，平时也要让二老多加留心，别太溺爱。”

“一定一定。”卢凡正听得认真，倒扣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起。他合十双手做出抱歉的动作，“不好意思，工作上有点事。”

“没关系，你快接吧。”

对方接过电话，低声和听筒里聊起来：“知道了……我马上给服务器扩容……”简单沟通过后，他放下手机，从随身携带的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，摊放在桌前，同时抬起头对乔冰珊说：“你先吃，不用管我。”

乔冰珊也饿了，便不客气地端起饭碗，把菜往碗里夹。卢凡看也不看她一眼，注意力像是被屏幕牢牢吸住，双手熟练地敲击键盘，旁若无人。

乔冰珊吃完一碗饭，他终于放松肩膀，长舒一口气：“好了，搞定。”

乔冰珊终于忍不住发问：“你是做什么工作的？”

“嗨，互联网公司搬砖的。产品刚更新版本，还不太稳定，抱歉啊。”

“哦，没关系。”乔冰珊摆摆手，目光飘到他的电脑外壳，银色的金属表面有一排贴纸，都是各种角度的猫咪照片。

“这是你养的？”

“是的是的，挺可爱的吧。”

乔冰珊定睛细看，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暹罗猫，毛色光亮，眼睛清澈，看来被照顾得很不错。两人顺势聊起养猫的话题，卢凡也打开话匣，边吃边讲，一直讲到前些天带猫去医院就诊的经历。

“……当时情况也比较紧急，医生说最能输血，我急得不行，四处问朋友，甚至考虑过买血。”

乔冰珊心头一凛：“买血是怎么回事？”

“哦，有个陌生人来加我的联系方式，说他家的猫可以义务献血，但问我索要几百块康复费，我看了他发的照片，感觉不太对劲，就没答应。正好我朋友把自己的猫抱来，测完血型刚好匹配，我就没再问他了。”

乔冰珊眉头皱得更深了：“能详细说说么？”

“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，我拒绝他之后，他就把我的好友删掉了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觉得不对劲呢？”

“他说那是他自家养的猫，可是我翻看他的朋友圈，根本就没发过其他图，而且他对猫抽血的流程很熟悉，还说自备软管和血袋，一般人根本不会懂得这些知识吧。我很怀疑他捡来流浪猫，故意抽血贩卖。”

“他发给你的照片还在么？”

“还在，我还存着。”

“能给我看看么？”

“可以啊，是一只橘猫，还有点胖，你看……”

乔冰珊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，不由得发出惊呼：“啊——”

照片里的“志愿献血猫”，竟然是大圣。

*

乔冰珊的惊呼引来周围人的瞩目。

卢凡也跟着站起来：“你先别激动，有话慢慢说。”

乔冰珊脱口而出：“这是我朋友的猫！”

“咦？你朋友？”

“我以前的患者。”她立刻改口。

“哦，什么时候丢的？”

“在我们医院看病的时候，受到一点惊吓，冲出门再也没回来。”

“啊，”卢凡不由得瞪大眼睛：“你确定是同一只吗？不至于这么巧吧？”

“我敢肯定。”

照片里的镜头贴得很近，光线昏暗，只能看出大圣被关在一只银色的宠物笼里，除此之外的环境都难以辨认。大圣比走丢前更胖了，但胖得并不自然，浑身的猫都炸起来，尾巴垂得很低，姿势充满警惕。

卢凡看到乔冰珊的反应，不由得皱起眉头：“怎么办？要联系你朋友吗？”

乔冰珊愣了一下，很快摇头：“先把猫找回来再说。”

“找回来？怎么找？”

“报警。”

留下掷地有声的两个字，她拎起挎包，冲出饭店。

“等等，我跟你一起去，”卢凡匆匆结账，小跑着追上她，两人离开商场，冲进最近的派出所。

节假日傍晚，正是派出所最为繁忙的时候，接待大厅聚集了不少人，乔冰珊飞快地分开人群，冲到接待台边，大声说：“我要报案，有人虐待宠物。”

她气势汹汹，和平时判若两人。民警被她吓了一跳，急忙站起身：“什么情况，请仔细说明一下。”

“我朋友的猫被人拐去卖血了！”

“猫还能卖血？”

“当然可以。”

前台接待面露困惑：“你们先跟我来办公室吧。”

两人被带到办公室等候，几分钟过后，一个头发半白、佩戴眼镜的老警察现身，在桌对面落座，递给乔冰珊一张表格：“姑娘，你的情况比较特殊，我们也是第一次处理，你先做个登记吧。”

乔冰珊配合要求完成登记，又把情况复述一遍，末了指着卢凡说：“他有血贩子的联系方式。”

“好的，你把对方的联系方式写下来，我们去调查一下。”

老警察走后，两人在办公室继续等候，外面的天已经黑了，卢凡去饮水机打来两杯温水，递给她一杯：“口渴了吧，喝一点吧。”

但乔冰珊摇摇头，抱着手臂，眼镜牢牢盯着大门，远看像一尊雕像似的。

卢凡叹了口气：“我觉得这事吗，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这些人肯定会打马虎眼，把交易粉饰成捐献，而警方办事总要讲证据。”

乔冰珊没有做声，但眉头皱得更深了，她知道对方说得很对，动物保护相关的法规本来就很匮乏，这些年宠物产业发展，也滋生出很多灰色地带。只是她实在想不到，有一天不幸竟会降临在身边。

果不其然，在将近两小时的等待后，老警察终于再次露面，神情比方才还要严肃：“姑娘，这个事情有点难办，你们举报这位嫌疑人并没有案底，通信记录里也没有发现疑点。”

“你们查了他的记录？能不能告诉我，最近一段时间，他是不是多次带猫献血？”

“是有几次记录，但都是义务捐献。”

“他以营养费的名义收取报酬，不能算义务。”

“这只是你的说法，我们并没有查到转账记录。”

“普通身材的猫，全身血量只有200毫升左右，抽血后比人恢复得更慢，短短一个月内多次献血几乎不可行，除非完全无视它的健康。”

“如果献血的并不是同一只猫呢？”

“那不是更能证明，他在有意为之么。”

老警察叹了口气：“这样吧，我收集了一些和他有捐献关系的宠物饲养人，如果他们提供同样的证词，我们可以按照虐待动物立案处理。”

“好啊，请你立刻询问。”乔冰珊点头表示同意。

老警察提起电话，挨个打给列表中的人，然而每个人接到电话的反应都很相似。

“没有啊，没收钱。”

“是我朋友的猫，帮个忙而已。”

“人家义务帮忙，你们管得太宽了吧。”

……

接连几个电话，对面都是同样的反应，老警察放下话筒，转向乔冰珊：“姑娘，你看……”

乔冰珊没有立刻回答，只是缓缓站起身，神情愈发冰冷，在场的人都以为她要爆发，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，说：“我明白了，不好意思，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

说完，她便用来时的气势迈开脚步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。

卢凡跟着她离开派出所，回到街头，入夜后凉风阵阵，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，双手插在口袋里，肩膀打了个哆嗦。

乔冰珊终于停下来，转身望着他：“今天不好意思，耽误你这么久。”

卢凡抽出右手摆了摆：“没关系，应该的。不过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
乔冰珊也终于叹了口气，露出疲惫的神色：“我再想办法吧。”

“要不要我帮你，我毕竟有一些专业优势，对付黑产也有经验……”

卢凡的话还没说完，口袋里的手机又铃声大作，他接起电话，快速聊了几句，挂断时忍不住跺了跺脚：“怎么麻烦事都堆在一起来。”

“又要加班？”

“嗯，服务器遇到点问题，得回家远程处理，不好意思啊。”

“没关系，时候也不早了，你快回去吧，我也该走了。”

“我送你吧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

乔冰珊与对方告别，便快步钻进最近的地铁站。排在候车的队伍里，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巾。

纸巾上有一串潦草的数字，是她刚才趁民警不注意偷偷誊抄的、血贩子的联系方式。

她把这串数字键入搜索框，找到一个用户，昵称是“小顾”，头像是卡通手绘的爱心。

地铁开动之前，她按下申请添加好友的按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