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厕所里传来一阵水流哗啦的声音,没多会儿,水声戛然而止,阳台上,几件衣服在微风中招展,段顺脸色灰败地走过去,微微颤抖的手上,拎着刚洗完的**和睡裤。
“你的信息素浓度趋近omega,分泌**变多,**欲增强,盗汗,发热,甚至惊厥……这都是omega信息素浓度升高的信号。你现在还没出现临床症状,这是好事,一旦身体不舒服了,尤其是发热,立马就得来医院降温治疗,知道吗,否则会有猝死的危险……”
段顺把衣服挂到衣架上,蓦地,想起半月前那位院士给他下的医嘱。
直到今天之前,对自己生病了这件事,他其实都还没什么真实感。
尽管他已经在为小球将来的去处而未雨绸缪,但对于他本人来说,危机感并不很重,他能吃,能睡,精神倍儿棒,每天的生活都和以前没什么区别,有时睡前捏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,经常,他会侥幸地畅想,是不是医生给他误诊了。
电视里都那么演,他当然也有如此希望,假如是虚惊一场该多好。
直到刚刚,他睡得迷迷糊糊,只是用了一点点的力气,在**翻了个身而已,下面突然传来一股暖流。
不开玩笑的说,他几乎吓得弹了起来,他以为自己失禁了,坐起来,冷汗浸湿了背心。
但不是尿床。
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,惊讶,惶恐,羞耻,无数种难堪的情绪袭上了他的心头,那一刹那,他真的很想怒吼或者哭两声,可他身旁有个小球,他儿子,抱着那破得跟拖把头有得一拼的安抚巾,无忧无虑地正在睡觉呢。
他不仅没有发泄的空间,就连下床和搓衣服的时候都只能轻手轻脚。
别人都这么说,小朋友的发育时间都在睡眠里,他不想他儿子以后变成小矮子。
他这辈子一事无成,辜负了自己,对不起老爹,唯独对这个小家伙,是做到了呕心沥血近乎迷信的用心。
为了避开唐连,今天段顺自己骑电动车送小球去幼儿园。
临出门发生了点小事故,他蹲下来给小球穿鞋子,他发誓自己很小心翼翼,可一下子没夹紧屁股,马上又弄脏一条裤子。等到他火急火燎换完裤子,跑去厨房揭开锅一看,他妈的居然忘记开火了,躺在水里的鸡蛋,放进去什么样儿拿出来还什么样儿,一个没熟。
重新再做早餐当然是来不及了,他只好在家楼下胡乱买了几个包子,载着小球一路飞驰去了幼儿园。早晨风大,小球倒是适应良好,躲在他背后,在后座把包子嚼得满嘴生香,乖得简直叫人心疼。
到了学校,段顺把他抱下车交给康老师,裹在牛仔裤里的两条腿,笔直,瘦长,往电动车上一跨,脚尖在地上一蹬,拧一把油门就要离开。
轮胎刚滑出一米,小球在后面突然喊了他一声,他赶紧刹住,回头一看,他儿子,怪好看一锅盖头小孩儿,噔噔跑了过来,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的包子,递给他,严肃教育他:“爸爸,还有一个包子,吃饱了才有力气上班知道吗?”
大清早的,这小子,真是怪让人感动的。
段顺立马伸手接过了那个包子,还是热乎的呢,他的嘴巴难以抑制地扁了扁,天哪,他儿子怎么这么细心体贴啊,真是想哭。
“知不知道呀?”
“好。”
答应得那么快,实际上他非常心虚,知道自己得病以后,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,上班的时候要不然就是到站忘记停车,要不然就是别人还没上车他把门一关开车走了,总之天天挨骂,这样过了好几天,有天,差点他就在红绿灯路口撞了人。
他觉得这样不好,这样下去哪天真会出事,就把工作辞了,到今天为止,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呢。
“那我上学去了哦,记得要早点来接我,”小球朝他摆手,临了细心嘱咐,“你昨天来得太晚了,我都被别的小朋友的家长接回去了。”
“好。”段顺捧着包子,小鸡啄米似的点头,“今天我一定第一个来。”
小球于是满意地回归康老师身旁。
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进入幼儿园的大门后,段顺几大口把包子吃完,狠狠抹了一把脸,骑着小电驴往温氏财团的方向开去。
今天他没再往大门的方向去,前两天已经自讨了很多没趣,正如那个前台姑娘所说,温励驰不想见他,再来几次他的结果都会是一样的,大概率就是碰壁而归。
可再不想见他,温励驰总要下班,下班总要坐车回家吧,他到车库去守株待兔,就不信蹲不到人。
地下车库有保安值守,和大厦里进进出出的很多员工一样,都是他不太眼熟的人。五年时间,足以让太多事情物是人非,但幸好,车库行人入口的通行密码还是从前的规律,当日时间,再加上员工的工号密码。
在保安怀疑的目光下,他故作镇定地垂眼输入数字,按日期的时候手还有点发抖,等到输温励驰的工号密码时,动作就很快了,迅速得几乎不假思索。
肌肉记忆真是可怕的东西。侧门在按下确认键的那刻啪嗒应声开了,他抬眸朝保安礼貌微笑了一下,心情十分复杂。
保安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警戒的目光。
车库很大,温励驰专属的车库在最里头,是专属通道,车库里头,还有直通董事长办公室的电梯。一回生二回熟,段顺轻易地摸进了那个小车库,到了这一步,距离那个矗立在云巅之上的人就只剩下了一步之遥,可当他要再想进入电梯,却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了。电梯门需要指纹权限。
起初,他还抱有一丝侥幸,或许温励驰忘记删除他的指纹了呢,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情。但事实告诉他,人最好不要存有妄想,他的手指刚按上去,电梯立马滴滴响起了警报声。
铃声一响,他当即吓得浑身打了个颤。他抬起头,下意识环视一圈,幸好,只响了三声,也幸好,四周的摄像头虽然亮着,但没转动,像是无人监守。
这里以前有这么松懈吗?
段顺纳闷了一秒钟,因为不知会不会引来人,又做贼心虚,他很快把这个事儿抛到脑后,精挑细选地,他躲到一辆车后面,温励驰以前通勤最常坐的车,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。
这一躲就是好几个小时,他的腿脚麻了又麻,数了好几遍轮胎花纹,绕着车库转圈,又焦躁不安地做了几套小球幼儿园的体操运动,什么打发时间的招儿都做了,眼看要到中午,他都快怀疑温励驰今天是不是根本不上班,电梯突然“叮”了一声。
显示屏上,数字开始由八十六层开始下行。
来了。
段顺一个激灵站了起来,起身过猛的缘故,头骤然有点儿发晕。呲牙咧嘴地锤了几下大腿,等能动了,他立马躲了起来,藏身的地方是车库中央的廊柱,那柱子很窄,不过他足够瘦,又缩着肩膀,所以刚刚好遮住身影。
他的视线紧紧锁在电梯门上,心里飞快地回顾已经准备良久的措辞,右手则紧贴着裤缝,那个兜里放着阮小静的遗书,还有一枚项链。
等等……
他低头,猛地抓了一下兜。
信呢?!
项链呢!?
段顺的心尖突突一缩,很快回想起来,他早上换过裤子,东西都在那条裤子里。怎么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,一瞬间,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,慌张着,懊恼着,眼神开始颤抖摇摆不定。
怎么办?
现在怎么办?
以温励驰谨慎敏锐的性格,就是那两样东西全带来,都不一定能被说服,别提现在只剩下他的一面之词。
难道明天再来吗?
事情一下子变得被动起来,段顺拿不定主意了,双唇紧闭,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。
数字变成了二十八,没多会儿马上到了负一层。“叮——”一声,一晃神间,电梯到了,段顺倏地抬眼看向那边,下唇咬得死紧。
电梯的厢门缓缓朝两侧推移,不一会儿,出来了两个人,都西装革履,一个寸头的彪形大汉,另一个,身材瘦高颀长,提着个公文包,看着斯文极了。
段顺的目光怔了怔,在这栋楼里,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他认识的人。
保镖萌小龙,和他一样,是beta,还有首席秘书周少言,一个Omega。在他还没离开温家之前,和这俩人打过几年交道,关系都还算不错。曾几何时,他也是这样,整日一身职业西装,沉默寡言地立在温励驰旁边。
他开始想,都是熟人,如果他突然朝温励驰冲过去,看在过去共事的份儿上,萌小龙会给他面子吗,他不强求笑脸相迎,不要一上来就把他踹飞就够了。周少言能言善辩,如果能帮他说上几句话,也应该能给他争取多讲几句话的时间。
要是再撞上温励驰心情稍微好一点,也不一定会失败啊……
正异想天开,电梯里很快又有人走出来,身材极高大,气势慑人。
那道身影,角度原因,是一点点出现在他视野里的,高定手工黑皮鞋,剪裁得体的西装,修长脖颈上凸起分明的喉结,棱角分明的下颌骨,再靠近……是被截断式金属止咬器完全拦住的下半张脸,整张脸,只露出一双眼,角度锐利的内双凤眼,目光机敏冷淡,像正眯眼休憩的大型猫科动物。
温励驰,温氏财团的最高掌权人,他的……
发小。
不,说是主人可能更贴切。
从脸上的止咬器,很显然可以得知的是,这个看起来凛凛不可侵犯的alpha,正处在易感期。
要命!
段顺在心里狠狠地一拍脑门,每月下旬的这个时候是温励驰的易感期,他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。大多数的alpha在易感期的表现是脆弱粘人,甚至有些人喜欢整日以泪洗面,温励驰却正好相反,每到这个时候,温励驰本就差劲的脾气,会变得更加敏感易怒。
他还真是,倒霉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。
萌小龙打开了劳斯莱斯的后座门,弯下腰请温励驰上车,温励驰腿长步子大,很快坐了进去。然后周少言上了副驾驶,萌小龙也绕到驾驶座,准备上车。
段顺就是在这一刻冲出去的,双脚比脑子动得快。时机差,地点差,温励驰的心情差,这样一个时机,根本没有一项客观条件是适合谈话的。
但他就是冲了。
他的病已经出现症状了,今天还只是流液,明天后天说不定就是流血乃至猝死。养儿和养老都是他的责任,要是再拖,他突然死掉,难道真要留一个半大孩子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相依为命?这样小球还有未来吗?对他爸爸又公平吗?
反正他是烂命一条,命都快没了,还要什么脸皮。
温励驰如果要打要骂要报警,随便好了,总之,无论如何得先把孩子稳稳当当地托付出去。
萌小龙刚迈了一条腿上驾驶座,后门车门仍是未上锁的状态,段顺就是瞅准这个机会,几乎没浪费一秒钟,一气呵成完成了扑车、拉车门的动作。
行动得太仓促,这一扑,他的肩膀直接撞上了门框,很痛,他咬牙忍着,朝车内看了过去,一低头,焦急的目光,同温励驰的眼睛,猝不及防的对视上。
五年了,在那场没有告别的落荒而逃后,这是他第一次,同温励驰如此近的相见。
温励驰变了,但又说不上哪里变了。扑面而来陌生的熟悉感令段顺愣了那么一秒钟,也就是这一秒里,温励驰似乎认出了他。
温励驰的目光聚焦在了他脸上,那是很复杂的一眼,憎恶,被冒犯的不悦,除了这些,里面还夹杂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可置信,意外的是,倒是并不惊讶。
“少爷!我是段顺,小段顺,你记得我吗?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,给我三分钟时间可不可以。”顾不及收拾被温励驰这一瞥伤到的自尊心,段顺着急地扬起右手紧攥着的手机,里面是他想给温励驰看的,小球的照片。熄屏了,又慌乱地点亮,面向温励驰,一边划照片,一边抬头恳求:“他叫小球,四岁,是温叔叔的孩子,你弟弟,亲生弟……唔——”
话没来得及说完,有人从侧面猛地踹了他一脚。
是萌小龙。
沾着手汗的手机一霎那脱了手,段顺整个人飞了出去,像个破布麻袋一样,重重落到了地上。疼痛迅速袭上全身,他疼得说不出话来,只觉得自己的脊椎像是被整个踢歪了。
还是挨打了啊,恍惚间,他在心里这么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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