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冯小兄弟,”杨玄感笑叹一声,“看你吃饭,还真是一种享受!”
末了,两姐妹准备拉着冯宽继续回屋画像,杨玄感却说要跟冯宽聊聊,让两人先回房歇着,不许跟来。
冯宽心下惴惴,跟着杨玄感一起去了书房,一同进来的还有王敢。
看茶坐定,杨玄感开门见山:
“听说,冯小兄弟还有一个妹妹?”
心想着明明昨天都说过了,还给了画像,怎么现在又问这话……冯宽下意识地反应,是杨玄感记错了,可马上又觉得不对。
“这么年轻能坐到那个位子的人,绝不可能会这么糊涂!”
“杨大人,除了昨天说过,我那个失散的妹妹之外,眼下,应该就只有我的那位义妹了。”
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王敢,冯宽认真想了想,觉得那些事他们迟早、甚至可能已经知道了,索性坦白:
“那天从白云观死里逃生,我们一共有四个人:月儿,我,三升小和尚,以及我那位义妹!”
“哦……之前在白云观里的事,能跟我好好说说吗?”杨玄感看着冯宽,一脸平静。
忽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,除了之前的官威,这其中,还包含着另外一种让他更加熟悉的压力,冯宽马上便明白了一件事:
“眼前的这位二品大员,除了身世显赫,还是位隐藏很深的武道高手!”
“没问题。”
冯宽不敢对视,做了深呼吸,将之前的事娓娓道来:
“那天,我和三升路过白云观……”
花了不少时间,冯宽将自己的所闻所见,前前后后、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,除了把李清灵的真实身份隐去没提,其他基本都和盘托出。
“麻烦冯小兄弟了。”
杨玄感笑道,“你先出去吧,再慢一会,月儿她们又要来催人喽!”
“等冯宽离开,王敢也随之出了门,书房里忽然又出现一位黑衣人,跟白云观之前的那几个影子护卫的装扮,一模一样。
“他说的,可有假?”杨玄感淡淡问道。
“那姑娘还是李纯孝的亲生女儿,除了这一点没说,其他都没错!”
“嗯。阿大,那晚,要是你也在,结果会怎么样?”
“我一样会死。”黑衣人没有半点犹豫。
“行了,你先出去吧。”
杨玄感面沉似水,等黑衣人出去,又自言自语道:
“冯小兄弟啊,你是不是……还有什么事情没说?那修为堪称恐怖的疯癫道士,到底又是谁?”
从书房出来,冯宽仍觉得不安。
在提到李清灵、疯道人的时候,有几个瞬间,他曾注意到杨玄感的眼睛,那似乎要将自己剥得精光的眼神,让他有种,刚才说的话全是胡编乱造的荒唐感。
其实除了几个隐藏在心底的细节没说,他几乎方方面面都说得很完整,也很真实。
“他奶奶的,怎么感觉被他一看,倒觉得我才是幕后黑手一样!”
一会重新来到杨应紫房间,杨应彩好奇道:
“冯大哥,怎么这么久才过来?我大哥他……跟你说了什么?”
“没什么,就问了我家里的事……”
冯宽有些不自然地笑道,“咱们开始吧,那个……谁,郡主,你准备好了吗?”
“哈哈哈,她是我二姐,你也可以叫她姐姐。”
杨应彩笑道,“别左一个郡主右一个郡主的,都分不清我们到底谁是谁,听着生硬又见外。”
“呃……这样,不太好吧?”冯宽有些尴尬地看向杨应紫。
“咳咳……你就叫我阿紫吧。”
杨应紫同样有些尴尬,“我这样打扮……可以吗?”
“可以,放自然些,站着坐着都行。”
杨应紫佩了把剑,选择继续站着,看向冯宽这边,眼神渐渐变回了最初的清冷。
因为刚才的事分心伤神,冯宽这次画的比较慢,过去足足一个时辰才停下画笔,中途还借故暂停休息了两次。
杨应彩率先看完画像,虽然也觉得不错,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,没说话。
杨应紫过来看了很久,画中人的模样确实是自己没错,可说不清什么原因,也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对劲,那画中人越看越觉得陌生,时间一长,甚至还有点不舒服。
“怎么,这张画像……有问题吗?”
见她们两个同时沉默,冯宽又对着画像看了看,有些不明所以。
杨应紫才从画中走出来,干笑一声,“挺好的,辛苦你了冯兄弟!”
“那就好,我,我先出去了。”
杨玄感等一众官员也准备次日启程回京,晚上,应蔡重之约,杨玄感、陈载、王敢等人一同去了转运使府上。杨家两姐妹、胡不医以及冯宽留在行馆中同聚。
“小兄弟,你年纪轻轻,去武当好好学些本事也不错,可别早早的就看破红尘了啊!”酒过三巡后,胡不医戏言道。
“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,
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。
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,
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……”
几杯酒下肚,冯宽当即有些晕晕乎乎,听了胡不医的话,忽然兴起,直接放声高歌。声音磁性,曲调新奇,唱词逍遥,众人听得迷醉。杨应彩、胡不医兴起而和,杨应紫在一旁也难得笑开怀。
临到结束时,冯宽重新安静下来:
“各位……我拢共也没几个认识的人,反正……我脸皮厚,就当你们是好朋友了。希望大家都能自由、快乐、潇洒、平安一辈子!这碗酒,我干了!!”
“行了冯大哥,你可别喝了,脸都红成猴屁股啦!”杨应彩半劝半笑道。
“没事,今天我开心,好久都没有放飞自我了!月儿,有笛没,我来吹一段曲儿,保证是你们都没听过的,哈哈哈~”
“冯大哥,你是不是真的喝醉了?以前,我可从没见过你吹笛啊……”
“嘿嘿,你不知道的事儿,还多着呢!”
“大家都这么有兴致啊!”
杨玄感一行回来,发现他们还没散席,朗声笑道:
“冯小兄弟真是多才多艺啊,看来,我也是有耳福的人,刚好赶上。取笛来!”
众人瞬间清醒不少,冯宽醉言醉语道:
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……小子不才,权当献丑卖弄了。”
说罢,冯宽又让人取了几个茶杯过来,各自倒了一些水,深浅不一,试了试音准。
众人当即都安静下来,有坐着的杨家三人、胡不医、陈载等,也有站立一旁的众多随从、侍女、护卫。
轻敲慢击,金石清冽,笛声骤起,其音婉转。恍惚间,冯宽仿佛也回到了遥远的梦里水乡,想起了许多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朋友亲人,记起了许多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小事和细节,渐渐地,他的眼眶变得湿润……
众人听得如痴如醉,揪心揪神。由曲及人,杨应彩想起了老太尊,杨应紫记起来自己早已死去的亲生母亲,各自伤神不定。
胡不医、陈载、杨玄感同样默然不语,几位侍女甚至都在偷偷抹眼泪。
音稀曲终,良久,杨玄感一声长叹,“听君一曲,人间恍惚不人间……冯兄弟,不知这曲名叫?”
冯宽这时清醒不少,回过神来,平复好心情后苦笑一声:
“这是我小时候,家乡那边山里人的调调,叫《绿野仙踪》。”
杨应彩眼里噙着泪花,“冯大哥你专门骗人,一开始明明说什么得意须尽欢,最后却弄得人这么伤心难受!”
众人一听,愁绪哀怨散去,皆大笑不止。陈载似笑非笑道:
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这两句惊才绝艳,气韵非常。敢问……可有完整诗篇?”
众人都靠将过来,冯宽摸了摸脑袋,一脸苦涩道:
“小子无才,这是以前在山中,听一个自称「桃花仙人」的山中老人念叨来的。也不清楚好不好,权且说与大家听听吧。”
“拿笔来,你只管念!”陈载意气风发。
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……”
冯宽念一句,陈载记一句,本是进士出身的他,自诩才高艺绝,可也被其中的肆意洒脱、逍遥自在、狂放纵横完全折服。
一边记,陈载一边跟着大声朗诵起来,越念越兴奋高亢,到最后,想起自己不足与外人道的隐秘身世,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太子身边,虽有得意,更多的却是身不由己的恍惚,又禁不住痛哭流涕。
散席后,陈载拉住冯宽真诚无比地说:
“冯兄弟,等去了京城,一定要去找我喝酒,咱们不醉不归!”
各自散去,杨家两姐妹扶着不省人事的冯宽回了屋,又灌下醒酒汤,冯宽才感觉好受一些。
“你们快回去歇着吧,明天也要赶路……”
“冯大哥,明天都看不到你了……月儿舍不得你!”杨应彩真情流露,都忘了杨应紫还在旁边。
“我肯定也会去京城的,月儿妹妹,你好好保重!”冯宽暖心笑道。
“那你要早点去哦!还有,那什么西游记的故事,还没给我说完呢,可不许忘了!也不许先说给别人听!!”
“放心吧,我肚子里还有好多故事没说呢,一直没人听,我也憋得难受。”
“月儿我们走吧,这都四更天了。”
杨应紫冷不丁地插了一句,等杨应彩回去,她想了想,总觉得不踏实,又绕了一圈回来,一脸严肃地提醒冯宽:
“冯兄弟,我承认,你还是有些才华的。但是,你跟我妹妹……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她现在还小不懂事,你……还请自知自重。以后,最好都不要再见她了!”
“明白……我要睡觉了!”
冯宽翻过身去,一夜的兴奋和欢喜,瞬时烟消云散。杨应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转身离开。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宁静的深夜中显得异常刺耳。
良久,起身吹灭灯,冯宽睁眼重新躺下,眼前黑暗无尽,他什么也看不见,又好像能看清一切。
次日一大早,冯宽刚刚出门,张符元忽然出现,冲他古怪一笑:
“走吧,趁这会儿凉快!”
出门之前,冯宽换回了自己的那身短衣短裤,认真想了想,又将杨应彩的项圈也放回到桌上,甚至连那剩下的一小包碎银子也没带。
杨应紫依旧在院子里面练剑,冯宽看了她一眼,从旁边绕远路出去,张符元跟在他后头。
杨应紫早早就看到了他,却一直只顾着舞身弄剑,直到他们走远不见,才将将停下擦了擦汗。陡然想起冯宽给她画得那幅画,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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