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难熬的六月总算过去了,李天明对经销商的拜访首秀,可以说是收获颇丰。一方面经销商要给罗德里克仪表部的新领导足够的面子,另一方面很好的折扣也让他们获得了更多潜在的利润。尽管正式的财务报表至少要在一周后出来,陈锋猜度着二季度的指标应该会超额完成,不过是最终超多少罢了。
李天明应该能很满意,现在三季度刚刚开始,他可能不会马上进入周扒皮的节奏。陈锋觉得这段时间很辛苦,跟玩命似的,所以他打算这个星期不安排出差了,稍微让自己松驰一下。
王盈盈不住在家里的时候,陈锋一个人懒怠弄早餐,通常就在上班的路上解决。这天陈锋没开车,下了地铁往公司方向走,在半道上有一家卖早点的小铺,陈锋曾经在那里吃过很多次。
象往常一样找了个桌子坐下来,陈锋刚要招呼老板说来碗馄饨一屉包子,话还未出口,一个女孩快速地从旁边走到他身边。
“先生,您吃点什么?”
陈锋一回头,觉得这女孩好面熟,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。
“咦,您是陈大哥吗?”女孩笑盈盈地问。
“秀秀。”陈锋突然记起来,她就是上个月薛总带他去过的那个歌厅里的女孩。
“嗯,你不是在北京吗?怎么又到了这里?”陈锋很惊奇。
“陈大哥,我先帮您点吃的吧,您要什么?”秀秀说。
“哦,好。一碗馄饨,一屉小笼包子。”陈锋回答道。
“好的,陈大哥您稍等,马上就来。”秀秀说着往后厨去了。
两三分钟之后,秀秀端着陈锋要的早点送过来,说陈大哥您慢用,辣椒油、酱油、醋桌上都有。
后面连续几天,陈锋都到这里来吃早点,秀秀不忙的时候,陈锋就和她聊上几句。原来她的大名叫林雪,来自安徽农村,去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,就差了几分,她不死心,觉得自己没有考好,想复读一年再考,家里不支持,说再过两年弟弟也要考大学,两个都上也供不起,于是林雪就回家帮父母务农了。
今年五月底,林雪儿时的一个小姐妹从北京回老家,说在农村种地有啥出息,大城市有很多工作机会,我带你去北京吧。林雪一直的梦想就是考上大学,到大城市里念书,见世面,所以被撺掇得心痒痒,就跟小姐妹到北京了,却没想到她是在那种地方上班。
林雪起初不肯去,小姐妹说你傻呀,那种地方咋啦,那种地方挣钱才多呢,你不去总不能在我这儿白住白吃吧,我可是要交房租的。林雪无奈就去了,经理让她跟着芳姐。可是第一个客人就把她退台了,向芳姐投诉说,这小丫头白长了一副好皮囊,可啥也不懂,跟个木头人似的。
芳姐就骂她,又让她的那个小姐妹好好教教这个老乡,但林雪还是做不来。客人只要动手动脚,她就往旁边躲,结果拢共干了五天,被退了四次台。陈锋听到这里笑了,说还是有一次没被退呵,林雪说那次的客人就是陈大哥您呀!陈锋乍一听愣了一下,马上就哈哈大笑。
陈锋就问,那你怎么又来上海了呢?林雪说,要说起这个还得感谢您呢。陈锋不解,问这是怎么说。林雪说,那天晚上您给我说过,夜总会那种地方不适合我,还是找个其它的工作吧,我觉得您说的是对的,因为您和别的客人不一样,这么说肯定是为了我好,所以第二天我就不在那儿干了。后来有个老乡打电话,说上海这边老板缺人手,是餐厅服务员,问我想不想干,我就坐火车来了。
林雪还说,陈大哥您以后就叫我小雪吧,我不叫秀秀的。陈锋便问为什么,上回她们不是都叫你秀秀吗?林雪说陈大哥您不知道吗,在歌厅干的女孩都不用自己的真名的,还是第一天去那里上班时,同乡小姐妹帮我随便起了秀秀这么个名字。
后来陈锋又去吃过几次早点,慢慢地和小雪也熟了。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本质不错,也有上进心,总在一个小饭馆干还是挺可惜的。忽然想起周磊的表姐要新开一家蛋糕店,正在找人手,于是便推荐她去当学徒了。小雪有了新工作特别地高兴,而且周磊表姐还提供宿舍给她的员工,小雪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一起住。
有一次陈锋恰巧路过那个店,就顺脚进去瞧瞧。小雪看到陈锋异常地兴奋,一个劲儿地感谢他,直说陈大哥您是我的贵人呢。陈锋也问过周磊的表姐这女孩怎么样,表姐说非常不错的,这孩子勤快、懂事、学东西也快,和同事相处得也融洽,还谢谢陈锋帮她找了个好店员。一年以后表姐让小雪做了一家分店的店长,小雪一直没有放弃学习,后来参加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,顺利拿到了本科毕业文凭,这都是后话。
丁鹏突然打电话给陈锋,说他到M&E上班了,就在李东进的部门,陈锋听了很高兴,恭喜他这么快就有了新工作。丁鹏说,今天下午李东进来上海,想着晚上原来的老同事们一起聚一下,问陈锋有没有空。陈锋说当然有了,又问丁鹏,东进还想叫上谁,丁鹏说不打算再叫别人,也就是顾晓菲和赵凯。陈锋问丁鹏,跟他俩说了吗,丁鹏说还没有,要不你给他们说下吧。
于是陈锋去找顾晓菲和赵凯,顾晓菲说太不巧了,晚上正好要和周磊去听朗朗的钢琴演奏会,让陈锋给李东进说这次抱歉了。赵凯没问题,说东进既然过来了,没空也得有空。
晚上见到李东进的时候,东进就问晓菲怎么没来。赵凯抢着说,顾晓菲现在重色轻友,已经把兄弟们抛弃啦!陈锋就笑着告诉了东进,说顾晓菲已经约好了和男朋友去听音乐会。
“你们说顾美女到底是去接受高雅音乐的洗礼,还是为了一睹钢琴王子真人的风采呀?”赵凯说。
“要我说她就是去约个会而已。”陈锋说。
“我听说她最近交了个男朋友,是你同学,是吗?”李东进问陈锋。
“是,他叫周磊,我大学一个班的。”陈锋说。
“哎,兄弟,你有没有发现,顾晓菲自从和你同学交往,整个人好像都变了样了。”赵凯饶有兴味地说。
“变什么样了?”陈锋问道。
“不像以前那么男人婆了,变温柔了,也更漂亮了。”赵凯说。
“看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呵!”李东进笑着说。
“唔,是啊,我觉得周磊也和过去不同了,这个花花公子,听说好久都不去泡夜店了。”陈锋很赞同李东进说的。
“这俩人说不定将来真能成呢!”赵凯说。
“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呵,周磊吹嘘他从初中就追女孩,谈过多少女朋友他自己都不清楚。从我们上大学算起到现在,也有一二十个了,还从来没见他这么认真过。”陈锋说。
“哎,不对呀,今天顾晓菲又没来,这话题怎么都围绕着她呀!”赵凯玩笑道。
“她要来了,还能任你这么议论她?”李东进笑道。
“是啊,赵凯,晓菲要是听到你叫她男人婆,还不掐死你。”陈锋转向赵凯哈哈笑着说。
“那就求求兄弟们啦,可不许向她告密哦!”
赵凯抱拳向大家作揖,逗得其他三个人都大笑起来。
“东进,说说,丁鹏去你那儿了?”陈锋对李东进说,又转头望了望丁鹏。
“对,我这正好需要人,都是自家兄弟,当然优先考虑。”李东进笑道。
“谢谢你,李总,我敬你一个。”丁鹏端起酒杯。
“客气啥,叫我东进,这又不是在公司里。”李东进仰脖都干了。
“李总?刚去就升官了?”赵凯诧异道,看着李东进。。
“哦,你俩还不知道吧,M&E刚刚宣布了新的组织架构,老大很看重技术部这块,部门升格了,东进直接坐技术部总监的位子。”丁鹏眉飞色舞地说。
“呵,这可是好事儿,恭喜呀!”陈锋很替李东进高兴。
“东进,不仗义呵,这好事都不跟兄弟们说。”赵凯埋怨道。
“咳,什么呀,昨天才定的,我总不能满世界广播吧。”李东进说。
“不管了,今天这顿饭你请了。”赵凯笑道。
“这个没问题,应当的。”李东进爽快地答应道。
陈锋便举起酒杯,号召大家一起喝一个,祝贺李东进职业生涯又上一层楼,也祝贺丁鹏找到了新工作。李东进和丁鹏都连说谢谢,四个人站了起来,四只杯子在餐桌上方碰撞在一起,然后都满杯干了。
“王伟立也上班了。”大家落座后,丁鹏说。
“是吗?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呀!他去哪家公司了?”陈锋问。
“伟立去爱默生了,上周入职的。”丁鹏说。
“哎呀,看来离开罗德里克也不是天塌地陷嘛,你看东进现在,真是‘另谋高就’了呵!”赵凯调侃道。
“怎么样,李天明还是一副大魔头嘴脸?”李东进笑问。
“大魔头倒还不至于,只是搞得太紧张太大压力了。不过得承认,压货那招确实有效果,二季度的数字估计超不少。”陈锋说。
“这刚七月份,那你们可以稍稍松快些了吧?”李东进问。
“松快不了,下下周Jones来中国,你看着吧,又得鸡飞狗跳,把大家搞得很忙的。”赵凯叹了口气。
Jones是罗德里克集团的老大,这个月要来中国访问。赵凯说的也是实情,全球最大的头儿过来,Smith他们其实已经忙起来了。
“听说这次Jones来,北京***要见他。”陈锋说。
“不光是北京***,据说咱们这边会有一个副总理也要见,因为Jones是现任美中商会的主席。”赵凯补充道。
“所以你们知道了吧,李天明为什么拼了命要把业绩做上去?”赵凯继续说道。
“在大boss那里博关注呗!”丁鹏说。
“至于吗?李天明和Jones差着好几级呢,到时候都未必能和老大搭上茬。”李东进有点不以为然。
“那没错,可你别忘了,Jones来趟中国,还不前呼后拥的,从全球到亚太各个BU的头头们肯定跟着呀。就像宫里头,小妃嫔们和皇上搭不搭得上茬其实不重要,重要的是和皇上身边的公公能说上话就行了呗!”赵凯一针见血地说。
赵凯的话把大家全逗乐了,陈锋边笑边指着赵凯的鼻子说,你呀,你呀,这张嘴太损了!李东进也笑个不住,手捂着肚子说,虽然赵凯这个比喻不太恰当,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。
这边厢大家有说有笑,忽听得旁边一桌有人大声嚷嚷:美女,过来一下。这四个人不由得转头往那边看,原来是一个男客人呼唤服务员,就见一个胖墩墩的大姐跑了过去。陈锋他们目光相聚,全都哑然失笑。
“哎,东进,丁鹏没跟你讲过吧,我们这来了一个大美女,还是阿锋的旧相识。”赵凯指的是苏影。
“什么旧相识,我们只是校友,碰巧她也是交大的。”陈锋生怕赵凯又胡说出什么来,赶紧解释清楚。
“瞧瞧,你急什么呀,我说你们是旧相识,又没说旧相好。”赵凯乜斜着看了陈锋一眼。
“哟,看来仪表部风水不错,有了顾晓菲和秦楚燕还不够,又来一美女。哎,她叫什么?”李东进说。
“苏影。”陈锋本来以为赵凯会抢着讲,赵凯却望着自己没开口,只好说出了苏影的名字。
“我昨天刚知道的,公司那帮小子提前更新榜单了,苏大美人荣登榜首。哎呀,虽然和自己没关系,但作为仪表部的一员,我觉得也是与有荣焉哪!”赵凯自我陶醉地说。
“她来仪表部是什么职位呀?”李东进毕竟年长几岁,不会像赵凯那样贱兮兮地喜好谈论那类话题,便岔开了。
“李天明新设了个渠道经理的职位,以后专门负责经销商管理。”陈锋回答道。
“这么说以后经销商不归你们销售经理管了?”李东进又问。
“业务上还得我们销售配合,可能会把一些事务性工作放到渠道经理那儿吧。说不好,这不刚开始嘛,上次李天明发announcement也没有写得很具体,谁知道接下来他还要怎么玩。”陈锋不是很确定地说。
“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,别看六月份你们弄回来那么多订单,我还是不太看好。你们想,等过两个月这些订单到货了,经销商得往外卖呀,可市场越来越差,僧多粥少,免不了就互相抢客户、抢项目。看着吧,到时候有得这位大美女忙活的喽!”赵凯两手扣在脑后,靠在椅背上说。
赵凯的话突然提醒了陈锋,对呀,这的确是个问题,过度压货必然带来这样的潜在风险。这其实不只是苏影要面对的,整个仪表部可能都要考虑怎么来解决这个事情。苏影刚来,肯定还意识不到,但是李天明这么心思缜密的人,之前无节制地让经销商压库存,难道他也没意识到可能会存在这样的问题吗?或者是他已经有了解决方案?
王盈盈的学校放暑假了,导师的研究课题每周去一两次就行,王盈盈干脆每天都住回家里来。
为了应对Jones来中国的事,Smith和各个BU的总经理们做着各种准备工作,又是会议内容,又是访问行程,又对一些活动反复演练。李天明这些天基本顾不上手下这帮人,所以除了赵凯的部门要帮老板写东西,陈锋他们也有日子不用加班了。
前段时间和王盈盈聚少离多,长的时候半个月都没见着,陈锋心里还是很想念的。正好现在两个人都有空了,陈锋就想着好好陪陪女朋友,所以也没安排出差,尽情享受一下温馨的二人世界。
周五晚上一起吃过饭,陈锋提议明后天咱们出去玩玩吧,好久都没陪你去逛过了。王盈盈说好啊,你想去哪里?陈锋说还没想好,反问老婆你想去哪里?王盈盈歪着头想了想,突然记起什么似的。
“哎,对了,上回你拿到MBA毕业证书,我们说好要庆祝一下的,要不叫上晓菲、赵凯他们一起,好不好?”王盈盈建议道。
“唔,好是好,可是赵凯这几天还是很忙,我们公司的董事长要来中国访问,他要加班帮老板准备很多东西,好不容易到周末,让人家也陪陪老婆吧。顾晓菲现在最忙,前两天东进来上海都没约上她,明天指不定又是和周磊去骑马或者打高尔夫。”陈锋说。
“看来晓菲和周磊现在处得不错呀!”王盈盈很是替他们高兴。
“再说我也不想叫他们,我就想只有咱俩。”陈锋含情脉脉地看着王盈盈的眼睛。
王盈盈被看得娇羞起来,伸出双手捧住陈锋的腮帮子,想把陈锋的脸扭向一边去。陈锋憋着劲,王盈盈力气小,竟未能扭动丝毫。于是无奈地放弃了,两手滑下来,攥成拳头在陈锋胸膛上轻轻砸着。陈锋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盈盈的眼睛,只看得王盈盈越发不好意思起来。
“哎呀,看什么!”说着,两朵红云落在了王盈盈的面颊上。
陈锋顺手把王盈盈揽在怀里,在她的头发上亲了亲。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,良久才慢慢分开。
“要不我们去乌镇吧,你最近不是有个课题,研究关于中国文学与江南古镇关系的吗,正好借机实地感受一下去。”陈锋有了新的提议。
“去西塘吧。乌镇我们去年去过,况且乌镇名气太大,明天周末肯定很多人的。”王盈盈说。
“好,听你的,老婆。”陈锋爽快答应。
“可是,那庆祝的事……”
“我们就用这次短途旅行作为庆祝吧。”陈锋接口道。
西塘在浙江嘉善县,离上海不到一百公里,若是不堵车,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也就能到。不过今天是周末,陈锋约摸着得开两个小时以上。但是也无所谓,反正他和王盈盈不赶时间,早些到或晚些到都没关系,因为他俩计划好了,在西塘住一个晚上。
从赤峰路上内环高架,接延安高架、嘉闵高架,再拐到沪昆高速,走一小段上海绕城高速,然后驶入申嘉湖高速。一路上还是很多车的,许多上海人选择周末到上海周边的一些地方度个小假,就像陈锋和王盈盈今天一样,所以往西塘方向上海牌照的车不少。
路况比陈锋事先预计的略好一些,个别路段有拥堵情况,但总体上还算顺利。到了西塘,陈锋把车子停到了一处停车场,拿上背包,牵着王盈盈的手一起往古镇里走去。
七月的江南,天气已经非常闷热了,一丝风都没有,只觉得热腾腾的空气包裹着你,你走到哪里,它就跟到哪里。古镇的巷子里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多的人,尽管也是来来往往,却并不是摩肩接踵的景象。不断地经过一些做生意的小摊,陈锋就买了臭豆腐、芡实糕给王盈盈吃。臭豆腐炸得外焦里嫩,闻起来怪诞吃着却松软香甜。芡实糕用一种油油的纸包着,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。还有咬在齿间酥酥脆脆的熏青豆,吃到嘴里软软甜甜的粉蒸肉,每样都不多买,每样都尝一尝。陈锋和王盈盈就这样边走边买边吃,迤逦着往提前订好了的一家客栈行进。
古镇里到处都是开客栈的人家,经过它们门口的时候,偶尔会有人主动打招呼,问您要不要住店呀,陈锋都客气地告诉人家不了谢谢。按着手机导航,两个人终于找到了这家叫“水岸雅居”的客栈。客栈不大,有四五间客房,两间临水,风景视野都好。王盈盈订的是二楼的水景房,房间还算是干净整洁,并且有独立的卫浴,坐在窗边的椅子上,就能一览塘河风光,对面的千米长廊也尽收眼底。
老板娘三十多岁年纪,自称姓杨,说你们可以叫我红姐。红姐看上去很是干练利落,又精明又客气,热情洋溢地拿来了开水壶,说这是刚刚烧好的,天气闷热,你们兑点凉水洗洗脸,是最能解乏的嘞。又拿来了洗好的床单铺到**,一边铺一边说,我都是当着客人的面换好了,保证是干净的,让客人住得放心。
王盈盈想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,等外面不是那么热了再去逛,陈锋说就依你。两个人便按照红姐的建议,用热水洗了把脸。王盈盈对着一面小镜子稍微在脸上扑点粉,陈锋则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,牙缸、剃须刀之类的放到洗手间去,又给两个人的手机都充上电。
之后就坐到靠窗的椅子上,看着河上舶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小船,有个人带了七八只鸬鹚正在捕鱼,对岸的长廊下聚集了很多游客,或在拍照或是录影。那些鸬鹚的脖子上都系了一根绳,每当捕到鱼就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,那个人便会抓着鸬鹚的脖子强行掏出来,又把鸬鹚丢回水里。每次看到那人捏住鸬鹚的脖子往外掏鱼,王盈盈都不自觉地紧张一下,不过还是津津有味地看了半个小时。
下午六点来钟的时候,陈锋和王盈盈离开客栈。漫步在窄窄的黄昏时刻的巷子里,不时与其他的游客和镇上的居民擦肩而过。穿巷过弄,两人不觉间已经逛了好几条街。在静悄悄来临的暮蔼中肃立的黑瓦层叠的挑檐下,一串串的红灯笼开始亮了起来,照着斑驳的屋墙,也照着这巷子里石板路上徜徉的人群。
拐过一道弯,层层叠叠的房檐掩映下,一座窄窄的很秀气的石桥就在眼前。那桥睡意慵懒地横在河面上,就着旁边瓦檐下似明似暗那只红灯笼的照耀,越发显出凌波卧水的风情气韵来。过了桥往左走,就是古镇有名的长廊,曲曲弯弯看不到那一头。长廊每隔几米便挂一串灯笼,红彤彤地照着廊子下或石板或青砖砌就的道路,也点缀着夜幕下的河水,红色的灯影随微漾的水波晃动着,岸上水里交相辉映。
长廊其实是与水岸上的房子连在一起的,一家挨着一家的铺子,有挂着酒旗的饭馆,有售卖零嘴的小店,也有摆着纪念品的地摊。陈锋问王盈盈饿不饿,要不找个饭馆吃饭。说话间一阵凉风袭来,挂在长廊上的旗子便呼啦啦动了起来,摇晃的红灯笼也在河面上碎出了一片的光影。风既来雨骤至,转瞬间无数的雨点直砸下来,顿时让人清凉无比,陈锋本能地搂紧了王盈盈的肩膀,盈盈也环着他的腰。
就便找了家饭馆坐下来,陈锋点了油炸臭豆腐和酱爆螺蛳,王盈盈又点了椒盐南瓜和白水鱼。就着臭豆腐,喝一口用姜丝热过的花雕,陈锋摇头晃脑,说这个滋味真得是回味无穷呵!王盈盈就笑话他,说你刚才喝酒陶醉的样子,好像我爸爸。陈锋就说那就太好啦,不是说女儿都跟爸爸特别亲吗,你现在就亲我一下。王盈盈咯咯笑了,说臭美吧你!
风早就已经住了,雨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。两人回到客栈,陈锋从背后拥着王盈盈,临窗眺水,倾听雨滴敲打着瓦背的声音,仿佛一颗心飞越千年,来到了唐风宋韵的年代。
“黄梅时节家家雨,青草池塘处处蛙。”陈锋随口吟道。
“有约不来过夜半,闲敲棋子落灯花。宋人赵师秀《约客》。”王盈盈接上。
“千里莺啼绿映红,水村山郭酒旗风。”王盈盈吟。
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唐人杜牧《江南春》。”陈锋接。
“兰烬落,屏上暗红蕉。”陈锋吟。
“闲梦江南梅熟日,夜船吹笛雨潇潇,人语驿边桥。唐人皇甫松《忆江南》。”王盈盈接。
“人人尽说江南好,游人只合江南老。”王盈盈吟。
“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。唐人韦庄《菩萨蛮》。”陈锋接。
“春思淡,暗香轻,江南雨冷若为情。”陈锋吟。
“犹胜远隔潇湘水,忽到窗前梦不成。宋人孔矩《鹧鸪天》。”王盈盈接。
“愁兼杨柳一丝丝,客舍江南暮雨时。”王盈盈吟。
“自入春来才思减,杏花开过不题诗。明人高启《春思》。”陈锋接。
“六峰环翠绕金蓝,下马初尝一酌甘。”陈锋吟。
“久旱喜看云气浃,晚风吹雨过江南。宋人王之道《题大泉寺》。”王盈盈接。
“溪上莺啼绿树浓,溪前楼阁水云中。”王盈盈吟。
“江南角黍梅时雨,扇底冰盘午簟风。明人蔡羽《五月》。”陈锋接。
“草堂疏磬断,江寺故人稀。”陈锋吟。
“唯忆江南雨,春风独鸟归。唐人张祜《题造微禅师院》。”王盈盈接。
“夜雨江南梦,春风陌上情。”王盈盈吟。
“东皇如有意,移向玉阶生。明人陈沂《春草》。”陈锋接。
“古木阴中系短蓬,杖藜扶我过桥东。”陈锋吟。
“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。宋人僧志南《绝句》。”王盈盈接。
“春未老,风细柳斜斜。”王盈盈吟。
“试上超然台上看,半壕春水一城花,烟雨暗千家。宋人苏轼《望江南》。”陈锋接。
“水秀山清眉远长,归来闲倚小阁窗。”陈锋吟。
“春风不解江南雨,笑看雨巷寻客尝。汉乐府《知江南》。”王盈盈接。
“白墙灰瓦雨如烟,古意石桥月半弯。”王盈盈吟。
“……,这是……?”陈锋犹疑道,他对这两句从未有印象。
“碧柳丝丝垂旧事,为谁摇落为谁眠?今人梅玉荣《雨里西塘》。”王盈盈自己接上。
“噢,陈锋同学输喽!”王盈盈雀跃道。
“你耍赖!说好了不出当代人的句子。”陈锋不服气地嚷嚷道。
“好好好,算我们打平,行吗?”王盈盈笑嘻嘻地说。
“可是梅玉荣是谁呀?”陈锋问。
“湖北一个女作家,诗写得很好。我也是昨晚闲着没事,百度西塘的吃喝玩乐时偶然看到,觉得这首写得不错。不过,老公你知道吗,你很棒的,已经赢了你自己了。你之前的记录是九首,今天已接到十三首啦!”王盈盈赞道。
“哼,你要不犯规,没准我还能继续接。”陈锋自信满满地说。
这是陈锋和王盈盈两个人之间的游戏,随便扣一个主题,一个人吟出某个句子,第二个人要能接上后句,并说出作者和题目,然后由第二个人再出题,第一个人接,循环往复,到谁那儿接不下去就算输。以前每次玩都是陈锋输,他总是给自己找辙,说一个诗词爱好者,当然不能赢了专业人士,否则专家的面子往哪搁呀!王盈盈就咯咯笑,说你这不是顾全专家的面子,你是在给自己找回面子。但是王盈盈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已经很厉害了,很多文科生也不见得能背出那么多。
“要不我再出一个,你来接。”陈锋沉吟片刻说。
“好呵。”王盈盈肚子里有个图书馆,她丝毫不惧。
“清波石岸柳如烟,曲径长廊又一弯。”陈锋吟道。
“咦,这个没听过哎。”王盈盈心中早已明了,故意不说破。
“那日桃花红不见,为君摇落为君眠。今人陈锋《次韵雨里西塘》。”陈锋自己接上了,洋洋得意。
“嗯,诌得还马马虎虎吧,就是不切题。”王盈盈笑道。
“什么马马虎虎,几分钟内能想出这几句,很不易的!你不夸我也就算了,也不用打击人嘛!”陈锋对王盈盈的评价并不满意。
“好诗,好诗,我老公才学进益了,能随口而出,值得表扬。”王盈盈象哄小孩似的夸奖道。
“那这次算我赢?”陈锋腆着脸说。
“好,算你赢一次。”王盈盈笑道。
水岸雅居在河边修了一个几平方大小的平台,就在陈锋他们住的房间窗子下面。平台上摆了一个矮桌和几把小椅子,红姐说很多客人都喜欢她家客栈的这个平台,可以坐在那里聊天、看风景。
陈锋买了早点回来,和王盈盈就坐在平台上吃,一边看河面上柳丝垂水,轻波**漾,偶有乌篷船驶过,卷起一阵阵浪花,向岸边涌动而去。陈锋感慨说大城市节奏太快,能在这种地方偶尔发发呆,也是极好的。王盈盈打趣他发呆可以,别痴呆了就行。陈锋说痴呆了有你照顾呀,不怕。王盈盈说,谁管你!
来到西塘,一定要乘坐一次乌蓬船。陈锋和王盈盈吃过早点,又坐在小椅子上看了会儿云卷云舒,便起身出了客栈的大门。穿过几条巷弄,跨过几座石桥,他们找到了上船的码头。那是一片相对宽阔的水域,十多条乌篷船一字排开泊在那里,木板和木桩搭建出长长的码头,横在乌篷船的前面,艄公们坐在船里或站立岸边,等着游客来租他们的船。
河岸上的廊檐下,有一些学生模样的人在那里写生,男男女女,散开了坐在各个角落,看起来年聆相仿,想必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带了他们到这里来上户外课。陈锋走过他们身旁的时候,随便瞄了几眼,孩子们画得真不错。你看一下他们的画板上,再抬头看一下眼前的景物,就会发现那些落在纸上的楼台屋角都很逼真。
陈锋随意挑了一艘船,艄公把稳了,陈锋先上去,然后伸长胳膊扶着王盈盈的手,王盈盈小心翼翼地挪步迈进了船舱,两人都坐下了。艄公喊一句帅哥美女坐稳了,我们开船喽,使劲撑了一下手里的桨,这船轻轻摇晃着,离开码头向前驶去。
听着桨板拍击水面发出的哗哗声,感受着河两岸灰黑的瓦舍斑驳的屋墙经年的沉淀,陈锋此时此地并不觉得那是破旧和颓败,相反却能体会到一种悠远的情调和质朴的气息。除了柳树很多,万条丝绦垂在河面,又层层叠叠往远处去,宛如笼在碧水之上一袭绿烟,这里最大的植物可能就是香樟树了,枝繁叶茂,将许多的飞檐白墙掩映在婆娑之中。
王盈盈撑着一把红伞坐在船头,映得脸上娇艳无比,陈锋掏出手机给她拍了很多照,想象着人在画中自沉静,画在心中可淹留。古诗词里那些个美妙动人的诗篇,想必就是这样的意境中写出来的吧,于是忽然来了极高的兴致,脱口吟道:
“古来今日两相同,何必争雄竞事功。不羡山林真隐士,浣纱人在小船中。”
王盈盈听了,娇嗔地瞪了陈锋一眼,她不喜欢这样的比拟。西施命运坎坷,沦为男人们政治角力的工具,令人扼腕感喟。尽管后来范蠡带着她远遁江湖、寄情山水,但是西施的心还能回到最初的纯真吗?王盈盈倒更愿意她一直住在苎萝村,做一个平平淡淡、快快乐乐的浣纱女。
“隐你个头啊!明天还不是乖乖去上班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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