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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乃东使用母亲给的密码，启动了的曙光女神号的自检系统。五分钟后，自检结果出来了。一切正常。袁乃东稍稍松了一口气。不管我将制定与实施执行何种计划，都不能让母亲参与，而曙光女神号，是母亲离开地球回到火星的最佳也可能是唯一方式。

眼下的地球，能飞上太空的交通工具，大概就只有曙光女神号了。

袁乃东在曙光女神号的驾驶舱静默了一阵子，思忖着那个不成熟的计划。还有太多的未知，太多的秘密，如果贸贸然行动，会不会带来什么不能预知的结果？母亲常说，他的性格受父亲的影响更大，而他父亲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够主动。

袁乃东打开舱门，跳到地上，回望曙光女神号。它三十米长，有着简洁的流线型机身，能载三十名乘客，速度很快，可以从太阳系的任何一颗星球（太阳除外）的表面起飞，飞到无垠的太空里。此刻，她静静地停在乞力马扎罗机场的修理棚里，跟旁边几架所谓缺少维护的“仙艖”相比，真的跟高贵的女神没有两样。

修理棚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擦声。一架中型客机——袁乃东可不会愚蠢地用仙艖来称呼它们——正在跑道上降落。跑道边堆着一架小型客机的残骸，在风雪的侵蚀下，已经斑斑驳驳，几乎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和样子。袁乃东不知道机场的工作人员为什么不把客机残骸弄走。不说别的，弄走客机残骸，至少会让飞行员不那么紧张，至少会使跑道宽敞一点儿。难道保留客机残骸就是为了提醒飞行员小心行事的？

客机在跑道尽头停住。舱门打开，瓦伦蒂娜长老走下舷梯。没人迎接，也没有人送她出来。她看着空****的机场，眼泪忽然扑簌簌滑落下来。

袁乃东可没有心情怜惜瓦伦蒂娜，正欲转身离开，这时，一个敦实的男人从正面迎了上来。

“我的文书说，你在这里，我特地过来看看。”那个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，说话直接而且简洁。他嘴唇很薄，眼睛很利，“还记得我吗？”

“记得。”袁乃东简单地说，“白磷团团长马承武，我们见过一面。”

白磷团本是文庆裕长老组建的私人武装。在绵阳的时候，打了无敌的伊凡骑兵一个措手不及。大火在荒野上烧了五天五夜，死伤无数。无数的白磷弹曳出弧线，滑过夜空，飞向远方的情形，袁乃东记得清清楚楚。

“我的文书说过你的故事，很传奇啊。”马承武说着，向袁乃东伸出了手，“我很喜欢和你这样的传奇人物交朋友。”

袁乃东对马承武的印象不差。这是一位标准的职业军人，勇武、硬气、爽直。但是交朋友……“你的文书是谁呀？”他礼貌性地握了握马承武伸过来表示友好的手。

“他在那里。”马承武唤了一个名字，一个人在大棚边上露了一下脸，又瑟缩着消失了。那人不是别人，正是魏云，前春节运动的领导人之一，出卖了崔玺晶的家伙，后来在文庆裕长老那里宣誓加入重生教，看样子是被分配到白磷团，继续搞宣传工作。

“你们来朝圣的？”

马承武耸耸肩：“在文长老过世后，白磷团奉我神乌胡鲁之命，带上全套装备，赶赴圣山，听候调遣。我们到这儿好几个月了，还没有见到乌胡鲁的面儿。”

从后面一句话里，袁乃东听出了马承武平静的话语里隐藏着一丝丝的不满。“文长老可惜了。”他试探着说，“要是他也在乞力马扎罗山，见到这雪山异乡的星空，会筹算出怎样的未来？客星倍明，主星幽隐？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马承武说，“文长老收养了我，却没有教我星象之术。恐怕是嫌弃我太过愚钝。”

“收养？”

“十六年前，荧惑守心，天降神罚，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去了很多人的生命。我们全家，就剩下我一个。”马承武说，“文长老收养了我。不只是我，还有好些和我一样的孤儿。白磷团里就有好几个。文长老是一个好人。”

对文庆裕这个评价何牧师也曾经说过。但为什么马承武会给他说这些？因为分享秘密，是拉近两个陌生人距离的一个办法？袁乃东想了想，说：“所谓天降神罚，其实是人为。”

马承武猛地睁大了眼睛，不可思议的神情明明白白挂在他的脸上。“你说什么？”他问。

回到基博峰的途中，袁乃东接到邀请，参加在马文济峰四季行宫为瓦伦蒂娜长老准备的欢迎晚宴。

晚宴在“落鲸馆”准时举行。能来晚宴的，自然都是重生教的重要人物。四季行宫的大管家桐山和雄在门口，身着黑白相间的礼服，礼貌地将来宾一一领到长桌边指定的座位。袁乃东和萧菁到的时候，何子荣已经在长桌边安静地等候了。克莱门汀穿着黑白格子短裙，扳着脸、咬着牙也来了，何子华笑嘻嘻地跟在她后边，仿佛是她黯淡的影子，或者是长长的尾巴。

瓦伦蒂娜很晚才走进落鲸馆。上次见瓦伦蒂娜的时候，她穿着里三层外三层、极为繁复的长老袍服，但这次，她的长老袍服不但大大简化，并且非常窄小。她本是体态丰腴之人，窄小的长老袍服把她勒得死死的，喘不过气来，竟显出几分滑稽，几分落寞，几分可怜。

想必因为她此次前来，是向乌胡鲁认罪的，作如此打扮，是要乌胡鲁同情她，可怜她，轻视她。然而乌胡鲁真会这样想吗？

落鲸馆装饰富丽堂皇，彩灯高挂，长桌上摆满精美的食物。众人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，默默等待。何子华向大哥问好，何子荣也只是点头回应。瓦伦蒂娜想找克莱门汀说话，但克莱门汀似乎对自己的手指更感兴趣，她只好尴尬地闭上了嘴。萧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，突然灿然一笑，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
乌胡鲁最后一个到场。他进来得很突然：“都饿了吧，那就开始吃。”他坐到长桌尽头的主位，专心对付盘子里六分熟的牛排。众人这才纷纷开动，刀叉、筷子与碗碟碰撞的声音，此起彼伏。

教奴送上第二轮食物，然后是第三轮。

“酒。”乌胡鲁喊道，“都满上。”

教奴上前，给宾客都斟满了葡萄酒。

乌胡鲁站起身：“干一杯。”

众人纷纷起身，举起杯子，然后陪着乌胡鲁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。

“你们坐下，听我说。”乌胡鲁端着酒杯，给自己又满上了一杯，离开位置，在座椅和座椅之间的空隙穿行：“先来说说十殿长老。现在还有几个活着的长老？我记性不好，瓦伦蒂娜，你帮我数一数。”

瓦伦蒂娜数道：“克莱门汀，克里多尼娅，还有我。对了，还有，还有何子荣长老。他七个月前就任长老。”

“顶替因为叛教而被处死的查尔斯，这事儿我还记得。谢谢，瓦伦蒂娜的总结。现在重生教还有四位长老，在座的各位，有没有觉得，太多呢？”

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。只有克莱门汀双唇开合，说：“太多太多。”

乌胡鲁露出欣慰的表情：“历史原因形成的十殿长老模式，一度是非常成功的，这一点毋庸置疑。然而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十殿长老们腐化了，堕落了，野心也膨胀起来，想要获得更大更多的权力，甚至觊觎我的神座。只是一次小小的测试，一个说不上多玄奥的阴谋，就把所有人的真面目全都暴露出来了。我得说，这是好事。不是吗？”

“好事，好事。”克莱门汀如鹦鹉学舌那般回答。

此时的乌胡鲁，仿佛切换成表演型人格，所言所行，都夸张至极，就像在舞台上饰演莎士比亚笔下的李尔王：“我是神，我爱我的子民，爱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。我也理解你们。有野心，不是坏事情。这是人之常情，人心不足蛇吞象，说的就是这样的事情。但有理由这样做，并不等于这样做，就值得原谅。不，绝不。神的权威不容轻视，不容挑战，这是世间最高法则，你们要牢记这一点。何子华，你可记住呢？”

何子华突然被乌胡鲁点名，紧张得口齿不清：“我……我记住了，神的权威，不容轻视，不容挑战……这是世间最高法则。”

乌胡鲁满意地点点头：“十殿长老模式已经过时，三巨头时代即将开启。”

无疑，这是一个重磅消息。袁乃东抬眼看着在座诸人的表情，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。

“在我之下，只需要三位强有力的领导者，不能再多了。感谢谢尔盖，干掉了邦妮，让候选者少了一个。自然，我也不会同意谢尔盖继任长老的要求，这种蠢货，背叛了一次，就不在乎背叛第二次。还要感谢克里多尼娅，她的背叛直接把自己送出了候选者名单。我相信，玛丽和约翰会让她后悔的。袁乃东，你说是吗？”

袁乃东假装吃菜，没有回应。

乌胡鲁一仰脖，吞下了杯中血红的酒：“克莱门汀，我的宝贝，是三巨头的必然人选。剩下的两巨头，将在此时在坐的诸位之中遴选出来。谁能成为新的巨头？是你，野心勃勃的何子华；是你，忠贞不二的何子荣；还是你，爱慕虚荣的瓦伦蒂娜？还是你，从天上掉下来的无所不能的袁乃东？甚至还有你，我从小长到大的朋友，四季行宫的老管家，桐山和雄？”

桐山和雄欠身道：“少爷，桐山和雄只想一直服侍您，没有别的想法。”

“你可以的。”乌胡鲁停住脚步，“你比这里的很多人都有资格。可以讲，没有你的父亲桐山满，就没有重生教。而你，自从执掌四季行宫以来，立下无数功劳！你默默无言，不争不抢，别人或许不知道你的功绩，我却是知道的。”

桐山和雄眼眶发红，显是深受感动，而乌胡鲁已经走向下一个目标：“噢，我忘了，请原谅我，还有您，漂亮的克里斯蒂娜，您也是有资格的——谁能够最后胜出，成为重生教三巨头呢？让我们拭目以待。”

萧菁放下酒杯：“我不是重生教信徒，对成为什么长老什么巨头都不感兴趣。”

乌胡鲁说：“亲爱的克里斯汀娜，听到您这样回答，我真是遗憾啊。不过，我没有别的意思，只是举例说明，说明在座的都有机会。然而，机会并不均等。总有人的机会比别人的更多。世界从来就不公平。我不想否认这一点，我也否认不了这一点。哪怕我是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