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这,谭文海心一横,声音陡然提高不少:
“你……这扳指是真是假先不说。就算是唐老爷的,搞不好……是你中途杀人越货得来呢?刚才问你话,你又一直支支吾吾、含糊说不清楚,另外,听你口音,明显就不是成都那边的人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,都给我闭嘴!带走,一会到公堂上说去!”林冲不耐烦道。
被两捕快推搡一下,冯宽只得悻悻跟着出了院子。出去走了一会,想着想着,忽然发现哪里不对,当即开口问:
“哎……那啥,你你你……啊不,这位官大哥,刚才,你说你叫什么来着?”
“林冲!”林冲也不回头,随口答道。
“我靠!八十万禁军总教头,豹子头林冲!林教头!!居然是你!!!”
终于将这个简单的名字,和那位影视剧中的传奇人物联系起来,冯宽激动不已。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,给我老实点!”林冲停住脚步,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“哦。”
被一瓢冷水劈头盖脸,冯宽重新回到现实。
“头儿,我看啊,这小子就是皮痒了,居然敢拿您开玩笑,一会给他好好挠挠!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众人一阵笑。
出了敦厚坊门,穿街经过殖业坊,路上行人稍多了些。
大商小贩,或群或单,吆喝声此起彼伏,冯宽一路闻着汤饼、粥饭、烤肉、烤山药的各色香味,肚子咕咕咕地叫了一路。
又穿过一条街,进了毓德坊,街上稍微安静了些,走没多时,便来到洛阳县衙门口。看着门前一对熟悉的石狮子,冯宽心里默默数了数,算上江陵、阴县,这已经是他到过的第三个县衙了……
不过这里毕竟是京城,比起之前的那两个,这里的大门更加雄伟大气,石狮子也威武雄壮不少。
张咏贫寒出身,之前在外县做知县,三年期满,去年铨试表现良好,得了好差事,转成了京畿洛阳县的知县。
京城不比外县,各方势力盘结,龙蛇混杂,县衙派系明晦不定,政事繁杂不堪。初来乍到,一向清正的他也忙得焦头烂额。
最近好不容易理顺了些,张咏刚刚能喘口气,马上又来了一桩大案子……
听闻先前派去的捕快遭遇不测,保险稳妥之下,张咏一下子出动了衙门的近半差役,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。
进门之后,林冲郑重禀道:
“张大人,嫌犯、原告皆已带到!”
“林捕头,真乃定海神针啊。”
张咏精神一振,“即刻升堂!”
冯宽被带到堂内,一会看到谭文海进来,心火升腾,狠狠剜了他一眼。谭文海不敢看他,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。
班衙站成整齐两排,“堂威”声起,张咏拍下惊堂木,冷声喝道:
“堂下何人,所为何事?”
“小的谭文海,一直在敦厚坊做旅店生意。今天遇到这来历不明的小子,被其威胁辱骂,还无端占了客房。
小的忍气吞声安抚之后,小心请来岳捕快主持公道,结果还连累他被其所伤。
如此大奸大恶、猖狂无耻之徒,还请大人依法明断,一定要为小的做主,还京城一个朗朗乾坤!”
言之凿凿地说完,谭文海递上状纸,师爷拿过递呈给张咏。
冯宽当即气得浑身发抖,怒气冲冲地指着谭文海:
“姓谭的老王八,你他娘……当面一套背后一套,现在当着知县老爷的面,竟敢如此污蔑我!”
“肃静!!”
张咏猛拍几下惊堂木,冯宽愤愤不平,也只得先闭了嘴。
“大人啊,您这会也看到了,小的方才所言,实在千真万确啊!”
“你也安静!”
张咏冷冷说完,刚看完状词,师爷靠过来,低声细语道:
“老爷,这谭文海一向忠厚老实,做买卖声誉良好。去年修桥补路,他也捐了不少银钱,应当是不会说假话的!”
“嗯……我知道了!”
张咏放下状纸,面无表情地说:
“被告,你可还有话说?”
发现自己没被一棍子打死,冯宽做了个深呼吸,调整心情,捋了捋思路回道:
“大人,我叫冯宽,是东家唐老爷派来京城查账的,有玉扳指为证。对于谭文海刚才的话,我想说明三点:
其一,他说我威胁辱骂他。确实,我这人偶尔脾气暴躁,说过一些难听的话。不过,那都是因为他恶行在前,我只是为东家唐老爷鸣不平而已;
其二,他说我占了他客房,纯属污蔑!分明是他故意请我进去,还偷偷下了迷药熏香,客栈掌柜居然行为如此,实在是用心险恶,令人不寒而栗;
其三,那岳捕快正是中了他下的迷药才昏倒的,我怕他在门口冻坏,还把他搬到了**。此事,林捕头即可作证!”
条分缕析,张咏忍不住多看了冯宽两眼,又看向林冲。
林冲没做多想,如实回道:
“大人,此人所言非虚。岳兄弟现在已经清醒过来,身上并未有任何伤痕!而且……”
“不对!我……我根本就没下过什么迷药,那迷药……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下的!”
谭文海感觉情势不对,一时急得出了汗,忽然想到什么,眼睛发光,赶紧打断林冲的话:
“大家想想,为什么岳捕快一进门就昏倒,他在屋里呆了这么久,反而一点事都没有呢?肯定是他自己先用了解药!对,一定就是这样!!”
冯宽忽然也有些懵,师爷见机,也火上加油道:
“老爷,谭文海说得不无道理,您还是快……”
张咏摆了摆手,打断了师爷的话。沉吟一会,拍了拍惊堂木,一脸正色道:
“被告,对于原告谭文海刚才所说的话,你还可以替自己辩解!”
冯宽彻底冷静下来,可一时半会,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,只得强行解释道:
“那迷药对我没用,可能……只是因为,刚好我有抗体而已……”
“抗体?”
谭文海哂笑一声,大声讥讽道,“抗体是什么玩意儿?听都没听说过,你简直就是胡搅蛮缠,胡说八道!那熏香我明明……”
得意忘形之下,谭文海说到一半,意识到说漏了嘴,赶紧捂住了嘴巴。
“谭文海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张咏目光如电。
“我……我反正是没见过……”谭文海结结巴巴地说,“那迷药,就……一定就是他自己下的!”
“大胆!”
张咏猛地一拍惊堂木,起身大喝一声:
“说话前言不搭后语,这里是洛阳县衙,天子脚下,律法威严!既是原告,你到底在怕什么?”
谭文海一屁股坐在地上,直吓得浑身颤抖,师爷也莫名地心惊胆颤,暗叹一声,再也不说话了。
冯宽这会脑袋灵光了些,趁势说道:
“大人,谭文海一定是做贼心虚,行事不端才会如此。这迷药到底是谁下的,可派人到附近的药铺医馆,一查便知。
我本就是落难到了京城,身无分文,一整天都没吃饭,哪里还有钱去买迷药?这个,敦厚坊的「林记典当」可以作证!”
“哦?”
张咏摸了摸胡须,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林冲。林冲当即苦笑连连:
“大人,那林记典当,正是下官堂兄所开,我这就去找他过来。”
“嗯,师爷,等会退堂了,去查查看,到底是哪个地方,竟胆敢无凭买卖如此厉害的迷药!”
“是……大人!”
见林冲准备出去,谭文海再也坚持不住了,赶紧俯首跪下,痛哭流涕地说:
“知县大人英明,小的……全招了。”
等谭文海将买迷药的事说完,冯宽补上一刀:
“大人,他将我家老爷的唐家铺子私自化为己用,这个也要算进去!”
“大人,我知道错了,确实是小的一时起了贪念,辜负了东家的期望。小的会将钱财账目盘点清楚,等候东家发落!”谭文海哭着腔道。
张咏摇摇头,一会清了清嗓子,朗声宣道:
“谭文海,谅你是初犯,判杖二十,配役一年,罚钱三千,你可有异议?”
“多谢大人开恩!”
“嗯,下去领罚吧!”
看着谭文海被衙役带走,冯宽当即欣喜不已:
“知县大人,那……我是不是没事,现在就可以走了?
“慢着。”
张咏淡淡一笑,“人家主要告你来历不明,你先把话说清楚,再走不迟。”
“呃……我的确是唐老爷派来查账的,刚才……好像已经说了啊!”
“大胆!还不说实话?你既是东家派来查账,缘何落得身无分文,流落街头?”
张咏又猛地拍起惊堂木,外面恰好又传来谭文海挨棍子的凄惨哀嚎声……
冯宽打了个冷战,沉默一会,最后长叹一声:
“大人……我刚才说的话,基本也没有错。小的……本来是可以大大方方、正大光明地来到京城的,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
“大人,要不还是算了吧……”
冯宽苦笑一声,“我怕说出来,牵扯关系的人权势太大,您没法为我做主。”
“吾乃京畿知县,领圣命管寸地。你只管说,若情况属实,无论如何,本官一定会想办法替你做主!”
张咏正色回道,朗朗正音,震梁惊瓦。
直听得心内激流涌动,冯宽一脸激动地望着张咏,稍微斟酌之后,最后选择折中地解释道:
“大人,我本来……身上是带有包袱的,可之前经过皇城的时候,被守城官军拦住轰了出来,包袱……最后也落在了那里。”
“皇城重地,你一介草民,难道不知道不能乱闯?”张咏眉头一皱。
“我……我有要事,不得不进去……”
听到这,堂下班衙当中,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。张咏摸了摸胡须,看着一身布衣的冯宽,竟有种奇怪的荒唐又真实的感觉。
师爷忍不住出言提醒:
“老爷,这小子不会是个傻子吧?公堂之上,咱们不必再为一个傻子费那么多口舌!”
张咏看了看外面天日,忽然也觉得有些道理,当即发话道:
“既如此,你先在这里呆几天,等本官调查清楚再判!”
冯宽耸了耸肩,“大人,那个……关我几天也没问题,那啥……管饭不?能吃饱的那种!”
“先带下去!”张咏嘴角略微抽搐。
“哎哎,我是认真的!”
张咏从后退去,林冲上来笑道:
“小兄弟,跟我走吧,先去咱牢房里呆着。放心,一准饿不死你。”
“这可是你说的啊,我要求也不高,一顿……五升米就行!”
林冲的脸也抽搐一下,没再理会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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