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睦还没来得及说话, 隐忍了很久的谈夫人却忍不住了。

“你怎么知道乔厌就需要你的补偿？十八年，别人不知道媛媛的样子, 你是她的儿子你竟然也不知道？你看了乔厌和乔辰十八年, 你甚至还是亲手把他们养大的，你竟然认不出来哪个是你弟弟！”

“这也就算了！你明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受苦，却还能为了另外一个鸠占鹊巢的藏着真相不说！乔景, 你可对得起你母亲吗？”谈老先生把顾媛看成亲女儿，谈夫人对顾媛也是一样的疼爱。因此, 现在听着乔景这些丧良心的话, 就更加不能接受，对第一次听到的乔厌也充满了疼惜。

而面对他们的质问，乔景却只能沉默。因为乔厌会自杀，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。明明之前乔厌已经有了乔燃乔锦他们的认可，他想要一个家, 乔锦和岑葭也会给他。而自己在以后也一定会给他补偿。只要他把乔辰带去国外，一切都会好的。可谁能想到, 乔辰竟然恨乔厌到这个份上。

甚至为了让乔厌生不如死，甚至当场扬了路袅袅的骨灰。

现在，乔辰已经被乔老爷子关起来了, 乔景不敢去看他。至于真相, 他是更不能说出来。如果不是希望借由谈睦的力量寻找乔厌，他也不会吐露分毫。

“你爷爷知道这件事吗？”谈夫人看着乔景。

乔景摇头，“不能说，否则，阿辰就真的没有命了。”

谈老先生震惊, “听你这意思, 就算是乔厌找回来, 你也不打算说出来？”

“爷爷的意思是，以后把厌厌过继给大哥那边。大哥和岑哥对他都好，和亲弟弟一样好。乔燃他们也喜欢他，离开我们家，对厌厌和阿辰都是最好的。这次把他找回来之后，我会立刻带阿辰出国，以后也不会打扰他的生活。”

“那乔厌受的苦呢？”

“阿辰已经疯了，厌厌心软，不会怪罪他的。”

谈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，她摇摇头，示意佣人赶乔景出去。在她看来，乔景已经疯了。

“夫人，请您帮帮我吧！厌厌身体不好，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情况，他失踪的时候，刚刚清醒，还没出重症监护室。”乔景意识到自己的请求将被拒绝，连忙抓住谈夫人的手，继续恳求。

可却被谈睦强硬的拽开了。

“乔景。”谈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，眼里只有厌恶，“你也知道，乔厌生死未卜。所以，你到底是多么厚颜无耻，才能说出让乔厌原谅的话？”

“如果乔厌已经死了，你要让他在坟墓里原谅乔辰吗？”

“……”乔景哑口无言，他呆滞的站在谈家的大门口，直到过了很久，他才麻木的从谈家离开。

这是乔厌失踪的第十六天。

乔景依旧没有找到他。虽然乔景觉得乔厌并没有死，但他还是意识到了，他已经失去了这个弟弟。

坐在车上，乔景回到老宅。

一路上，谈睦之前的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回**。而谈老先生和谈夫人淡漠鄙夷的视线也压得他喘不过来气。在谈家的时候，乔景是一直没有反驳过的。可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，他却有种自虐般的痛快感。

谈睦的视线太通透，让他一下子从自己掩饰许久的情绪中释放出来。如果不是长久压抑的习惯，他甚至会反问一句，他到底哪里做错了？

分不清乔厌和乔辰的身份真的那么罪大恶极吗？

不是他给自己找借口，他当时也只有八岁啊！他能够做什么呢？

不亲昵，每次接触就只有责骂的父亲，看似温和，但却充满了冷漠的爷爷，还有外面那些许许多多对他充满算计的人。母亲和路袅袅就是他唯一能够得到安慰的栖息地。

乔景还记得过去那些沉溺在幸福里的日子。例如他三四岁的时候，不小心在草地上摔到，母亲会温柔的蹲下身，张开怀抱鼓励他爬起来，扑到怀里。而路袅袅却会担忧的看着他受伤的膝盖，心疼的把他抱起来，亲亲他眼角的泪水求情说，“阿景还太小了，下一次长大了，就可以自己站起来了。”

每每这种时候，母亲就会担忧的摸着他的头叹息，“可阿景是个男孩子啊！万一以后不能保护他怎么办？”

路袅袅会把他和母亲一起拥抱在自己并不宽阔的怀里，然后笑着说道，“我会保护好阿景的。我会一直陪在姐姐身边，保护你们所有人。”

那时候的乔景，搂着路袅袅的脖子，把头埋在她的怀里，同时也能感受到母亲怀抱的温度。仿佛是被藏在保护罩里的珍宝。和母亲的温柔不同，路袅袅更加坚定，有种一往无前的锐利。

她从来不说谎话，哪怕是在商场谈判，也从不屑于阴谋诡计。可这样强势的说着要一直保护他的路袅袅，最后也食言了。

鲜血从她身上流出的一瞬间，不仅仅是母亲，他也一样恐惧。

因为乔厌的出生，他在这一天里，失去了所有的凭依和保护，他凭什么不能怨恨？

就因为他是哥哥，所以在母亲住院后，他只能接下照顾弟弟的重担。可谁记得，他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名钢琴教师，然后过平淡的生活。

现在却在商场沉浮，日复一日的做着自己不喜欢也永远不会喜欢的工作，难道不都是因为乔厌吗？

别说他只是认错了，就算是他真的对乔厌不好，真的怨恨乔厌，又有什么错呢？

凭什么，这些外人就要把全部的错误都推到他身上？

乔景在回到老宅的时候，甚至突如其来的生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。乔厌失踪后，他能做的都做了，那么现在，就听天由命吧。

像是为自己的懦弱和冷漠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。乔景终于有了一丝心安理得，觉得自己不需要再为乔厌的生死负责。

然而，当他走进大厅的时候，却发现老管家正带人整理着一个杂物间里的东西。乔景看了一眼，他认得，是当初老爷子把乔厌叫回老宅的时候他带回来的。

不过是一堆没用的破烂罢了。就算真的能找到什么线索，也都是过去的东西。难道老管家还指望着靠这些玩意儿寻找到乔厌的下落吗？

不过乔景没说话，而是慢慢的走进去。这是他第二次看乔厌的这些行李。

意外发现了几件自己过去的旧衣服。想必是不穿了叫人扔了，老管家觉得有些糟践，就随手给了乔厌。而这几件衣服也是乔厌所有行李里，最新也叠得最整齐的。看出平时穿得时候，也很仔细。

其中一件外套，是乔景大概二十岁时候买的，可现在依然崭新，像是刚从商场拿回来。

乔景心里微微一动，生出一种隐秘的疼痛。但是很快，就被他无视掉了。

然后他顺手拿起旁边桌子上摆着的一个笔记本，打开一看，竟然是乔厌的记账本。

里面一条一条清晰的记录着乔家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钱。大到学费，医药费，小到一床被子，一口饭食，一杯热水。在乔厌的记录里，他成长的痕迹清晰可见，每一条，都记载着他这些年的生而不易。

乔景感觉刚刚压下去的那些隐秘的疼痛又要卷土重来。乔景快速地将本子翻到结尾。发现最后面一页的前一页被撕掉了。看着那页上残留的笔痕和本的材质，很像是乔厌留给他的那张欠条。

只是那张欠条只有四分之一本子的大小，可看最后一页留下的痕迹，仿佛欠条下面还有别的内容。

乔景对着阳光看了看，乔厌写这张纸条的时候，应该很郑重，所以有个别字留下了很清晰的痕迹。

仔细辨认，隐约能看到「哥哥」，「祝安好」，「幸福」，之类的词语。

不用想也能明白乔厌写得是什么，无外乎是一些和他告别的话语，还有就是感谢和歉意。以及对他外来的祝福。

骗子，都是骗子！

妈妈说，要陪着他好好长大，最后却留他一个人在乔家苦苦挣扎。

路袅袅说要一直守护他，直到他能独立自主，有保护自己的能力。可路袅袅却在他还无助哭泣的时候一个人先走了。

还有乔厌，也是骗子！他祝福自己一生快乐顺遂，要自己幸福如意。但却决绝至此，连遗言都不肯给他留一句就走了。甚至最后连哥哥都不肯认。

乔景不是傻子，他怎么会不明白乔厌最后转账给乔燃的意思。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乔燃乔锦和岑葭，却只给他留了一张欠条。乔厌一死，这欠条就更不可能还清了。

他是要带着罪孽走，留着下辈子再还吗？

可乔厌本来就是他的亲弟弟，到了阎王殿，这笔账也是要一笔勾销的。那张欠条根本就不具备因果效应。所以不亏欠他们的乔厌，下辈子都可以不必见他。

干干净净，连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。

所以，都是骗子！这种表面温柔，笑容带着温暖的人，都是骗子！

乔景眼圈终于控制不住的红了。他把本子抱在怀里，再也不能用任何方法来欺骗自己。哄得自己那颗懦弱的心重新建立防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