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 此情若久长 五
?瑾儿,是真的,走了……
“瑾儿——!”他仰天大喊,顿时,竹林的寒风刮落了翠绿,像是火炉上的一壶新茶,嫩绿的叶尖儿,在沸水中翻腾。
一滴温热,打在她的眼角,融在她的泪里,一起滑落……
瑾儿,这是蒙毅此生,最后一滴泪,今后,再无人是我流泪……
翠绿的竹叶,别致的小筑。寒风拂过,吹起衣带。
善良的瑾儿,纯真的瑾儿,刚刚还在为国而战的瑾儿,此刻,安静的躺在厚重的青铜灵柩里。
一身鲜红的嫁衣,苍白的脸颊擦有淡淡的水粉。
蒙毅站在悬起的灵柩旁,深情不舍的看着她。
偶尔有竹叶落在她身上,他都会小心的将它们拣出,动作轻的,像是生怕吵醒了熟睡的人。
“毅儿,让瑾儿安息罢。”一边,还立着一袭红衣,只是那红,似是有些暗。
“这样的你,瑾儿会讨厌的!”
“我看到羽箭射中了瑾儿!”终于雪鸾还是忍不住了,握紧双拳,咬紧苍白的唇瓣道。
她恨,恨自己!
若带嬴政离开的人,是自己,那么,此刻,没有人躺在灵柩里!
出乎她的意料,他看着她,淡淡的:“我知道……”
“那你为何……”
“都是为国罢。瑾儿的选择,我会遵从。”他退后几步,挥挥手,让蒙府侍卫合上棺盖,“命由天定,没有什么‘人定胜天’,没有什么‘改变命运’,我们都是天的奴隶。”
青铜方棺缓缓合上,瑾儿的模样渐渐被掩盖,雪鸾突然想起她曾说,若是天下平定了,瑾儿一定要与蒙毅归隐田园,过着普通人的生活。
灵柩被慢慢放入墓坑,瑾儿曾问她,姐姐,为何天下还不平定呢?
灵柩放稳,侍卫将土推入墓坑。
瑾儿,姐姐一定给你一个平定的天下!
红衣转身,寒风掀起了裙角,留下一路惊心的鲜红。
世事难料,她总在不经意间,让身边的人以生命付出,即使,不是为了她,只要她一句话,他们都会付出。蒙恬是这样,瑾儿,也是这样,接下来,还会有谁?
这,便是那日楚江上老翁所说的,她命途多舛,却是贵人命,一生遇到的,皆非平凡之人——以生命待她的非凡人!
妖冶的红踩着软绵绵的竹叶,苍白的唇角苦苦的扯出一丝笑,这一页,痛彻心扉,却,不是最痛,她想,她的生命里,怕是不会出现最痛的一页罢……
秦史载,九年,四月,王宿雍。己酉,王冠,带剑。长信侯毐作乱而觉,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、官骑、戎翟君公、舍人,将欲攻蕲年宫为乱。王知之,令相国昌平君、昌文君发卒攻毐。战咸阳,斩首数百,皆拜爵,及宦者皆在战中,亦拜爵一级。毐等败走。即令国中:有生得毐,赐钱百万;杀之,五十万。尽得毐等。卫尉竭、内史肆、佐弋竭、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。车裂以徇,灭其宗。及其舍人,轻者为鬼薪。及夺爵迁蜀四千馀家,家房陵。
史书关于这一段,记得很是详细,只是,漏掉了,那枚王印。
史书再长,史官再多,终是记不上关乎红颜的一段,记不上,那个遗世独立的女子,身着红衣,拿着那枚王印,为嬴政奔走。
也记不上,这个寒似隆冬的四月,有一段“执子之手,与子携老”,在此刻,永恒……
一袭红衣,看的妖娆,也看的,心疼,血,凝固了衣,嫣红,暗了下去。
玄衣散着的帝王气宇里,有一丝悲,不知悲从何来,也不知悲,要何去……
他终是弃了她,负了她……
他抱着红衣,轻轻的,生怕弄痛了她。
那一箭,刺痛了她的肩,也,刺痛了他的眸。
那时的她,思绪神游,她空洞的眼,是对他的失落,也是,无奈。
“伤口已经上了药,你身子向来好,便是刀剑刺入心肺,你也要强的睁着眼。我求你,只求你看我一眼。”
加冠礼结束后,他便来寻她,竹叶铺满的竹林,她静静的躺在那里,身后,是一路的鲜红,那红与绿的交织,乱了他的心脉。
他带她回了宫,太医把过脉,说伤口已经上了药,躺个一两日便会醒。
他让人将公文搬到她的寝殿里,想守着她,想在她醒来时,第一眼看到的,便是他。
然,这已经是第五日了,床榻上那红衣,还是未醒。
他不喜欢她的衣裳,在带她回来时,便使人要换掉那殷红,可,宫人说,动那衣裳一分,她,便皱着眉头哼哼,好似,不愿褪下。
为何,不愿褪下呢?他沉眸,难道,真是,喜欢着,那人?
“雪鸾,我知道你醒了。”他不要再想那些事、那些人,此刻,她在他的身边,就好。
只是,她不睁眼,不愿见他。
“我后悔了,我不该将你留在那里,我该带你走的。”眸,有些痛。
“你听到没,我嬴政,后悔了,我该带你走,在邯郸山间的那个小屋,我就该带你走。”声音有些哽咽,怀里的人,身子僵了僵。
“那个小屋,那个蒙面的孩子,是我,是我嬴政!”泪,滴在她略显苍白的唇瓣上,她颤了颤好看得眼睫毛。
“我该带你走,那个时候,我就该带你走!”他喊道,她动了动唇瓣,泪水,咸咸的,很是,苦涩……
那时的他们,是孩子,却,又不是孩子,两人的眸,都有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与漠然。
他练武受了伤,被师父骂,心里不大舒服,跑出密室,胡乱的跑到一间小小的茅草屋里躲着。
许是心情糟透了,没大注意这屋子是不是还有人。
不知在角落里抱膝坐了多久,昏暗的小屋响起她稚嫩的声音,她说,你好像,很倔强。语气冷冷的,却很好听。
他望了她一眼,只是一眼,他便记住了她,那炫目的白,胜似雪。
你的手,还在流血,如不及早上药,会废。干净的眸盯着他滴答沁出血滴的右手,不辨心境。
他的手,不可以废。
起身,他该回去了。
回去包扎么?她冷嘲的看着他,这里,你是走不出去的。
他怔了怔,来时,他不曾记路,回去,真的,有些困难。
我可以帮你。她笑了,也很好看,却,带着邪恶。
你有要求。不是疑问,是肯定,他不是傻子,看得出,她,不是平白无故就会帮人的小女孩。
她愣了愣,看他的目光中加了稍稍赞许。摘下你的面具,我便为你包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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