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鸿运凑到乔冰珊耳畔，低声问：“这位是？”

乔冰珊摇头：“我也没见过。”

于鸿运大为惊讶：“咦？他不是你们的客人么？”

“不是。”

来人头戴旧式前进帽，帽檐遮不住灰白的头发，弓腰驼背，看上去年纪不小，但脚步却很快。

下班时间，店里的顾客已经不多了，他穿过正门，毫不犹豫地往前台的方向走来。

在一群人迷茫的目光中，只有宋秀英张大眼睛，问道：“老谭？你怎么来了？”

只有乔春野面露喜色：“谭爷爷！您总算来了！”

“对，对，闺女说得没错，我姓谭，你们就当我是老宋的家属吧。”来人来到桌旁，提起那支滑落数次的、沾上泪水的笔，先是签下宋秀英的名字，旁边又签了谭振华三个字，末了抬头问道，“大夫，这样可以了吗？”

乔冰珊点头：“可以。”

“好，”他又掏出钱包，从中取出一张银行卡，递给李护士，“手术费用从这里划吧。”

宋秀英上前握住他的手，企图阻拦：“这不成，不成，老谭，我不能花你的钱。”

谭振华转过头，望着她的眼睛：“有什么不能的，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，花谁的还不是一样。”

宋秀英愣住了，惊讶得说不出话，隔了半晌才开口；“我以为……”

“是我的错，”谭振华打断她的话，“这一个礼拜，我到处找人想办法，结果没顾上跟你联系，多亏这位闺女给我发了短信，我才听说你来医院的消息。”

宋秀英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乔春野，后者回答说：“刚才路上我拿您的手机发的。”

“闺女，谢谢你提醒我。”谭振华连连点头。

“可是你家里……小谭不是一直不乐意么……”宋秀英欲言又止。

“唉，他们是很倔，”谭振华先是叹了口气，但很快又露出微笑，转而握住她的手，轻轻拍了拍：“但我也不能输啊，我已经想好了，大不了我搬过去跟你一起住，多个人手，也能更好地照顾小家伙们。”

“你……你要搬过来住？”

“是啊，你看行么？”

“行，当然行。”

“这就对了嘛，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，咱也有咱的日子，事先说好，我这人爱热闹，平时话可多，你别嫌我烦啊。”

宋秀英眼眶一热，急忙把头背过去。谭振华也没有说什么，只是摘下帽子，又脱去外衣，披在她的肩膀上。

乔冰珊从旁看着，嘴角不经意间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。

可这不起眼的动作，偏偏被她身边的于鸿运看了去，后者大呼道：“哇，乔医生，你笑了耶！”

乔冰珊立刻皱起眉头：“我笑了很奇怪吗？”

“是很奇怪啊，我认识你这么久，第一次看你笑。”

“……我们认识好像也没有几天吧？”

“不信你问她。”于鸿运说着转向自己的学生，“春野，你见过你姑姑笑吗？”

乔春野摇摇头。

乔冰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，最后落进挂号室。李护士正坐在台前，等待pose机返回结果，在谭振华的帮助下，仁德的手术费用也有了着落。她说：“手续都齐了，小李，你一起来手术室，准备推麻醉。”

“我、我来吗？”李护士露出惊讶之色。

“今天助理医师都去开会了，正好你来熟悉一下流程，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没问题，相信自己。”

“好。”李护士把打印条撕下来，忙不迭披上白大褂，跟随乔冰珊走进手术室。

*

手术灯亮了起来。

李护士端来盛放针筒和手术刀的消毒托盘，摆在手术台旁，抬头对正在佩戴手套的乔冰珊说：“乔医生，之前隐瞒化验结果的事，不全是春野的错，我也有责任，我不该随便怀疑你的判断，春野可能是受了我的影响，才被误导了……”
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，不敢直视乔冰珊的眼睛。

乔冰珊微微愣了一下，很快恢复惯常的神色：“过去的事就过去了，先专注眼前的工作，不要分心。”

“噢。”李护士深吸了一口气，取出针管，按照学生时代背过的操作流程，吸入麻醉剂。

仁德年纪偏大，十三岁的犬类按照人类寿命换算，已经接近古稀之年，很多医院遇到同龄的动物，甚至会拒绝进行手术，转而采用保守疗法。但为了仁德能够尽快摆脱病魔，在肿瘤细胞扩散之前斩草除根，乔冰珊决定铤而走险。

高龄动物的全麻是一个坎儿，麻醉药剂会影响心肺功能，如果持续时间太长，甚至可能导致动物在手术台上直接死亡。为了减轻昏迷引发的风险，乔冰珊只给仁德注射了常规一半的剂量，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在麻醉药失效之前——大约二十分钟之内迅速完成肿瘤切除和创口缝合。

“小李，注意随时观察心率和血压。”

“目前一切正常。”

“有异常立刻报告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为了方便监控仁德的状况，乔冰珊用上了全院最好的仪器。她将观察的任务交给李护士，自己则专注于手术操作。

除却辅助操作的李护士之外，其余人都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中等候，黄昏时分的医院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。

肿瘤切除操作难度很高，但乔冰珊完成得很好，半个小时过后，她抱着刚刚苏醒的仁德走出手术室，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。

术后的拉布拉多犬从昏迷中苏醒，生命体征一切正常，不过按照惯例，它还要在ICU里住上一晚，持续观察。

乔冰珊为仁德办理住院手续，又安抚两位老人，花去不少时间。待到一切都安排妥当，她才发现于鸿运还留在医院大厅。

于鸿运坐在长椅上逗猫，觉察到她的视线，抬起头向她招手：“乔医生，忙完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要不要一起吃个饭，带上春野。”

乔冰珊一怔，这才意识到对方为何一直没有离开，她的心头涌上一丝淡淡的歉意，但还是摇头道：“不了，我还要和春野谈谈。”

出乎她的意料，于鸿运并未表现出失落，只是点点头：“行，那改日吧。”

“不好意思，今天真是麻烦你了。”

“不麻烦，我这一天里接连旁观两台急诊，亲眼见证你挽救两个小生命，收获颇丰啊。”

面对他的盛情夸赞，乔冰珊只是微微摇头：“还不能断言，术后危险期有二十四小时，一切还得看明天的观察结果。”

于鸿运冲她比了个拇指：“相信仁德一定能挺过来的，好事成双嘛，今天连收养的问题都完美解决，春野总算不用再分心了。”

提到春野，乔冰珊脸上的从容消失了，她皱起眉头，目光追着侄女的背影，径直穿过走廊，望向附属商店的方向。

于鸿运觉察到她的变化，主动问道：“还在为春野犯愁呢？”

“……嗯。”乔冰珊微微点头，显然不大情愿。

“今天的事，你就不要责怪她了，她也是出于好心，并不是有意隐瞒病情的。况且要不是她通知了谭叔，宋姨还不知道得担心成什么样。”

“我知道。主要的问题在我身上，我不打算责怪她，只是……”

乔冰珊欲言又止，抿紧嘴唇，眉间写满纠结，和方才手术室里果断坚决的模样判若两人。

于鸿运又一次主动开口发问：“关于春野的问题，你有什么烦恼，都可以跟我商量，我毕竟是她的老师，也希望她能顺利毕业，如果有需要，我随时可以帮忙。”

乔冰珊又陷入沉默，于鸿运耐心等着，半晌过后，她终于抬起头：“确实有件事想咨询你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关于住校的问题……市一中完全没有学生宿舍是么？”

于鸿运露出诧色：“是啊，市一中的生源大都来自市区，周围的交通比较便利，加上校区面积有限，所以没盖宿舍楼，据我所知，只有个别学生来自外地，也都寄宿在亲戚家里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乔冰珊难掩神色中的失落。

于鸿运想了想，补充道：“倒是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，有一栋公寓楼是教职工宿舍，目前主要是年轻教师在住，房间没有占满。”

乔冰珊的眼中重燃光芒：“于老师，能不能请你帮个忙？”

于鸿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。